周日,夏柯言穿上运动鞋提着电脑包出门。
妈妈从厨房小跑着出来,把热乎乎的包子和保温杯塞进她手里。
“杯子里有温牛奶,喝完记得洗干净,不然有股酸味。”
“嗯嗯好,走了。”夏柯言把包子放进嘴里,脚一别关上门。一路咚咚咚下楼。
妈妈在围裙上揩干净手上的水,笑着想起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早上也是这样匆匆忙忙。
上班以后每天起床出门再没有这样元气十足,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来现在她真的找到喜欢的工作。
进工作室,朱之昊赵清和已经就位。她飞快把电脑放桌上,坐在赵清和旁边。
“早。”赵清和转过脸看看夏,抽一张纸巾递给她。
夏柯言莫名其妙地接过纸。开机,面对电脑的黑屏,看见自己嘴边沾着一点青菜沫。她赶紧擦掉,装作无事发生。要是让朱之昊看到,绝对免不了几句揶揄。
夏柯言正在等代码运行的结果,看到手机接连振动。这个时候,还有组外的人找她有事?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陈慎?尽管她上次在他面前已经表现得足够决绝,想要快刀斩乱麻,从一段6年的感情中全身而退,不是说到做到就能办到。
组员要么在盯着电脑沉思,要么在写程序试运行。在这种认真气氛下,她没办法安之若素地拿起手机回消息。一缓,就是一上午。
中午开饭,大家围在桌子前面。朱之昊一面分碗筷,一面凑到夏柯言身边:“看什么呢这么投入。”
夏柯言闪身一躲,笑道:“朋友来消息。”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是陈慎!
解锁,“宇宙超级无敌酷笑笑”,虚惊一场。
“言言,今天出来玩啊,怀宁路有家咖啡厅最近特别火,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发了一个定位。
夏柯言很少拒绝顾笑的邀请,经常被她拽着到处吃喝玩乐,所以顾笑已经习惯自己先去占座等她来。
“对不起啊,今天公司有事,明天晚上可以吗?”夏柯言打字的时候想象到顾笑沮丧的样子,心里有点失落。
“嗯嗯没事儿你忙吧”顾笑很体谅地回复。她反而希望顾笑对自己凶一点任性一点。
过不到10秒钟,顾笑果然沉不住气,发了一条:“明天一定来哦”
“一定一定,反悔我就直播倒立拉稀!”
“脏死了,你想直播我还不想看呢”夏柯言忍不住笑了,顾笑的确是个很好哄的小女友。
“开饭了!别玩手机!”朱之昊用筷子打一下她的手:“喏,你的碗筷。”
夏柯言接过,朱之昊嘟囔:“跟哪个小哥哥聊天笑得这么开心啊。”
“开饭了!别瞎八卦!”“你看,她急了她急了,就是有小哥哥。”朱之昊拉着摆盘的周槐序参与战斗。
周槐序放下菜:“我看你最急,能不能消停会儿?”
正说着,夏柯言手机又一阵振动。看了看页面,笑容逐渐凝固。
“我在你楼下,聊一聊。”
是陈慎。
注意到夏柯言脸色不太好看,朱之昊很乖巧地坐下来。
夏柯言心里打鼓,总觉得来者不善。让三个人先吃自己到阳台打电话给陈慎。
“我是夏柯言,现在没空,有什么事电话里讲。”话很干脆果断但是她说得软塌塌的。
可以听到那边陈慎轻微的笑声。“这件事对你来说挺大的,来不来你自己决定,不协商我就自行处理。”
夏柯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陈慎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要挟。一时间,一把无名火蹿上来。
“有关你的,都不算大事。所以随便,我在工作,没别的事吧。”
“哦?说出分手真正的原因也不算大事吗?”
耳边的声音太陌生太瘆人,她不敢相信这是他。
“陈慎,分手真正的原因,我出于尊重一直保密。如果你敢说,我也敢认。”
“好啊。那你恐怕要成为劈腿的绿茶了。”
夏柯言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一瞬间,她怀疑这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你自己承认是同,现在反咬我一口?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哽咽了。
“你有证据吗?我的为人口碑,不是你一句污蔑就能动摇的。”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开始沉下心思考这通来电。
如果陈慎要把分手故事杜撰成她劈腿小三,始乱终弃,大可以直接去散布,没必要打这通电话专门预告她。除非......
“你录音了。”夏柯言倒吸一口凉气。
“你变聪明了。”陈慎的语气依然是悠闲自得。“剪辑一下就是证据。”
她飞快回想一遍对话。原本磊落的话听起来像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妇。尤其那句“你敢说,我就敢认。”
陈慎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夏柯言吃软不吃硬,故意强硬威胁以激怒她放狠话。坦荡,在这样的设计下,听来就是淫荡。
这不是作为庭审证据的录音,没有人会彻查其中是否有猫腻。
她彻底明白他的思路。像一只明知落入陷阱的兔子,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你打这通电话,不仅是为了证据。”她顿了顿:“还要开条件。”
他语气变得缓和认真:“我到这一步,也是被逼的。我没办法跟父母交代。你妈也是很传统的人,绝对接受不了这种事。”
“所以,我们不如继续演戏,走一步看一步。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只是做样子。”
夏柯言苦笑:“你不怕我现在录音?”
“没关系,你录吧。”陈慎一点都不担心。她才发现他讲话真是滴水不漏,刚才那段像是一个善良男友努力规劝女友回头是岸。
她反问:“逼你?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做同性恋?我从来不觉得取向是问题......”
陈慎突然暴怒,对着她歇斯底里狂吼:“你懂什么?!!”
“说漂亮话太容易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吗,你知道吗??取向不是问题,你为什么和我分手?为什么我不能和任何人说?为什么我在发现喜欢男人的时候不停怀疑自己厌恶自己到抑郁?为什么我要像过街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做人?为什么从承认自己开始我就默认永远不可能正常恋爱永远看不到未来?”
“你说不是问题就不是吗?面对问题的不是你,痛苦的不是你,你他妈凭什么说不是问题?”
陈慎一阵怒吼后,电话那头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夏柯言拿着手机,呆呆立在阳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落泪。
“我今天之内会给你回复。”她擦擦眼泪,挂掉电话。
陈慎会懊悔吗,在最后一刻搞砸了一场本来成功的精神绑架。夏柯言一直以为自己在这段感情已经仁至义尽,当下意识到,其实自己对陈慎是粗鲁的。
贴上男同的标签后,她自动把他划分进另一个群体,忘记陈慎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不再试图理解感受这个“男同前任”。
他怎么一步一步怀疑,确认,厌弃,接受自己的取向;是否忧惧惶恐父母朋友同事的态度,怎么样接受同性的爱意,和即将到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侧目而视,她不得而知。
他面对的困境,远远比她想的狭促压抑,和恐怖。
他曾经努力做阳光的人,努力地迈开双腿奔向太阳。但是现在,他必须回头,注视着大得快要吞噬他的黑影,被迫直视自己身后隐藏的一面,被迫决定如何与自身的黑暗共处。
夏柯言想着这些,心里很难平复,却依旧保有理智。
她明白自己之前的肤浅认知伤到陈慎。但是,继续扮演情侣,对两人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谎言是贴在丑陋伤口上的创可贴。一层层人为的添补永远无法跟上伤口撕裂溃烂的速度。最终在世人眼里的,不过是脓肿后更加不堪的模样。
况且,他的伤口,不是他算计套牢她的正当理由。
她需要给陈慎和自己,想一个两全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