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如单处长所指出的那样,过去十多天的排练、演出都仅仅是为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而做的准备。如今真正的“战斗”——拍录像打响了,这对于我来说又面临一次新的考验,因为我们能不能真正上电视,还是一个未知数。领导指示,最后拍电视的只能是两个节目。目前从杭州的多次演出来看,虽小品《接见》已被淘汰,但眼下还保留着3个小品,我认为女犯的哑剧上去是毫无疑问的。
因此我真正的竞争对手是二监的《小事非小》,他们演员实力比我们强,主要演员是原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刘同(化名),这的确可怕。
这几天排演中的艰苦倒可以顶得住,可是领导一次又一次命令我精益求精,反复改台词,使我苦不堪言。单处长、马团长、杨书记都十分关心我们的小品,但3位领导对剧本的修改在意见上并不十分统一,这使我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我决定来个折衷,马导和单处长的意见我都采纳,双方要求可接受的台词全部加上去。
紧锣密鼓响起来,拍电视的具体日子也定了下来,确定为5月13日。领导下达指示,5月12日是先期录音,也就是说第一步要到浙江省广播电台录好音,次日省电视台才能再拍摄录像。
对于拍电视,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既陌生、新奇又紧张。原来以为我们的小乐队水平高,是信得过的“拳头产品”,没想到浙江戏曲学校的两位老师一听他们的演奏,皱起眉头,严肃指出:“不行!怎么你们连分谱都没有?这样不行,必须搞分谱。”
省艺校的何占永老师是一位对工作极端负责、十分严肃的人。他非常坚持原则,非搞分谱不可。他指出:“你们的节目不仅要和全省人民见面,还要到北京播出,万一出洋相怎么行?你们是代表浙江省犯人的形象和水平。”
怎么办?何老师当机立断,决定留下来。何老师住在招待所,通宵达旦地赶写分谱……
这几天小合唱、大合唱、乐队、舞蹈、小品,一天10小时的反复排练,个个喊累,但又个个开心。
1991年5月8日
写于浙江省第四监狱
(二)
5月11日上午,单处长宣布,明天将去省广播电台进行录音制作,后天正式在省群众艺术馆拍录像。他强调指出,这次我们获得省各界方方面面的关怀与支持,省电视台非常重视,拍片时电视控制车也将开到现场。这辆车设备先进,目前全省只有这一辆,此车一出动每小时以2000元计算,因此大家到现场后,要分秒必争,时间就是金钱,化妆时不要拖拉,上演时必须认真,思想要高度集中!宣布结束后,大家分组展开紧张的排练。
次日上午8:00正,全体演员已集中在四监门前听候命令。每人分发到4只面包。队长说今天录音时间估计至少6至8小时,这面包当中饭吃。
乖乖,光录音就要近8小时,真没想到会如此复杂。
上午9:00正,我们全体人员进入省广播电台大厅。好在大厅四周都是皮沙发,可以静坐在沙发上,听候命令。
在大厅里女犯和男犯们都很自觉,双方座位离开5米以上。
为了使乐队的录音达到更好的水平,特地请来省艺校的几位老师,其中有拉二胡的、拉小提琴的、吹笛子的……省艺校这次帮了大忙,共有7位老师来指导录音。
我们艺术团小乐队中有两位是省艺校毕业生,师生在这种特殊的场合见面,两位学生深表愧疚。“我真没脸见老师!”团员杨这样说道。
说来也巧,7位省艺校老师中,有一位是当年杨的班主任,他说:“当时杨是我重点培养的对象,我有心叫他担任班长,没想到……”老师又鼓励学生:“别灰心,好好改造,我等待你回来,工作没问题!”
多好的老师啊!
事非经过不知难。终于开始录音。但光是男女大合唱反反复复就录了整整1小时。除我们的小品将进行现场录音外,其他节目也都要录音,难怪非8小时录音不可。这回可增长了不少见识。
1991年5月12日
写于浙江省第四监狱
(三)
关键的一仗终于打响了!1991年5月13日上午8:40,我们省育新艺术团全体人员都来到省群艺馆小剧院,果然剧院前停着一辆巨大的电视转播车。
剧场的正厅架着三台炮筒似的大型摄像机,摄像机的外形呈等腰三角形的布局,十分威武。
今天群艺馆可热闹了,杭州文艺界著名人士来了不少:省歌舞团团长,省艺校领导,省话剧团两位导演,省小百花越剧团的化妆师……
我刚坐下,只见老朋友相樟宝站在舞台上高喊:“艺术团姓汪的是哪一位?”
“到!”我惊异地答应着。奇怪,老朋友一下子不认识我了?
“你快上来,我领你去化妆,你这个老头角色,需要特别化妆才行!”
原来老相为了避免其他人有意见,有意如此,太妙了!
果然两间化妆室内已挤满了女犯,叽叽喳喳争着要求化妆师能为自己先化妆。见到这插针不入的场面,我才深深理解老朋友的良苦用心。
“小蔡,你先给这位老头化妆一下,要化得老一些。”
这下女犯们意见可大了!
“他不化妆也够老了!”
“干吗要让他先化妆?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老相大声说:“他是小品的主要演员,特写镜头多,不化妆不行!”相导演如此一说,女犯们只好让开一条路,让我进去。
老相介绍:“小蔡是小百花最著名的化妆师。”
小蔡笑道:“你别帮我吹了!”
“这位老头是我的老朋友,请多多关照!”老相幽默、生动的语言引得女犯们都笑开了。
老相一走,小蔡便向我打听:“你认识钱爱玉?”
“你们浙江越剧团、小百花越剧团中的几位主要演员,我为她们拍过不少照片呢!”
“喔,原来你是摄影师!”
“不敢当。请问何英还在小百花吗?”
“她去年到美国去了。”
……
小蔡一边为我化妆,一边与我聊天,不知不觉中化妆就完成了。不知小蔡为我添上了几岁?
(四)
我的节目被安排在第5个出场。见尚有时间,我就带着照相机,赶到花楼上去抓拍镜头。只见相导演在紧张地工作,他担任舞台总指挥。
今天“调色板”的两位节目主持人更生和亚妮都来了。他俩比电视屏幕中年轻多了。
“准备……开始——”老相在大声地叫喊。
深红色的大幕徐徐拉开,报幕员刘同登场。
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大合唱的阵容整齐。男右,女左,46名演员前后分三排而立。个个精神焕发,特别是前排右边,站的全部是少年犯,英姿勃勃;左边,女犯前排是最年轻的孙燕、姚丽和王英英,女犯们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经过精心化妆的面庞,显得格外青春靓丽。
只听得花楼上一些年轻人在轻声地议论:
“劳改队里真有人才!”
“他们多年轻呀!”
女犯的舞蹈《队列变奏曲》平时已排练过上百次,但在拍电视的过程中却反复拍了5次以上。导演的严格要求,令人咋舌。
(五)
我们的小品终于登场了!
舞台布景真美,天幕上放映着西湖景色,一串串倒挂柳枝春意盎然。那条靠背长条凳,据导演说是从西湖六公园借来的。
“准备——开始!”随着相导演的下令,我有心在幕后停顿了几秒钟后才胸有成竹地从容登场……
摄像机“丝丝”地响着,台下静得仿佛空无一人,随着剧情的发展,拍摄顺利地进行着……
“暂停!”2号机更生突然高喊。
我俩立即“定格”。
“刚才小偷偷钱包的动作,重演一遍。”
于是我俩照办。
“不行,小偷的屁股要转过来,老头抽皮夹的动作应该给观众交代清楚。”
又重演一次。
“还不行,老头的幅度再大点。”
光是这个小小的细节竟反复拍了十余次。导演的敬业与摄像师的认真,令人肃然起敬。
当我演完最后一个镜头时,老相在台下满意地说:“演得好!”
更生笑着右手一挥说:“老头演得不错,过!”
原来拍电视还有这样一个最简短的专用词“过”,意思是通过了!
顿时,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在我的身上弥漫……
(六)
下面的节目是舞蹈《赶海的小姑娘》,由孙燕与陈雁雁演出。海浪声中两位姑娘活泼、欢快地翩翩起舞。
孙燕是我们艺术团最年轻也是最美的演员。平时她爱笑,仿佛是在学校生活而不是在劳改,她那天真烂漫的表情和活泼的舞姿颇受大家的称赞。
然而,不知怎么的,孙燕今天像换了一个人,她脸上的表情失去了往日的欢快,舞姿也变了形,也许太紧张了吧?
导演高喊:“重来!”
但重拍时动作还是僵得很,脸部表情显得慌张!
第三次还是没有通过,导演皱起眉头,发火了:“怎么搞的!”高喊:“再重拍!”
然而此时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孙燕第一次拍摄时跳到舞台中间,突然舞台上的一枚小钉子深深地戳进她的右脚底,当导演发火时,队长才发现孙燕的脚底在流血……
原来如此,全场被这一幕深深地感动了,导演歉意地扬手:“暂停。”
瞬时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只见单处长、李云医师、马团长向后台飞奔而去……
10分钟后,海浪声又响起来了,镜头前的孙燕笑得这样的天真,她的舞姿跳得比任何一次都活泼、欢快,真是太美了!
1991年5月13日
写于浙江省第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