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功夫,我观瞧一遍自己的身躯,与现在的其他鬼物相同,举起手掌来都不好瞧着,隐约有个轮廓罢了,估摸是神魂缘故才如此模样。想到此处是人间,我暗道是否就能常驻下来?
“还要多谢仙人解救,”有的神魂已经开始道谢,“却不知仙人名讳,往后若能托生人家,必日日拜来!”
“一旦托生,多数鬼物就要记忆尽散,有缘自会拜我。”那神人态度柔和,“可惜还有少数没有解救得出,待到尔等回转鬼道,当为普通躯体,不可再招惹他鬼来。”
我暗道糟糕,想不到还要回去,急忙问那神人:“可有法停在人间?”
“无法矣,生为饿鬼是为消磨恶业,待到恶业轻微乃至彻底散去,瞬息就可转生。”我心中虽早已猜到,仍不免失望。
但神人盯住我,又道:“瞧那大鬼魂中有一法宝和你业力牵扯甚深,却不该出现在鬼道中,方才竟未算出来历,可否告知?”不想其还好奇这个。
慢慢将来龙去脉诉说一番,神人眼睛似是一眯:“难怪,原是被遮掩了天机。你且安心,此宝那大鬼持不久,早晚还该是你的。”
“怎么说来?”我疑惑道。莫非这些天人当真都有如此神通,顷刻间就把未来之事瞧清。
“再多不可说矣,但看命数便是。”神人轻飘飘一句将我打发,“趁着未回,尔等该着在人间好好转转,以期结束鬼道生涯。”却是朝着众神魂言的,言罢骤然风起,再一瞧,天上空空一片,神人已不见。
神魂少部分散了,大多都留下。神通在被那二鬼吞食后早已消失,此时人间又无亲友,着实不知往哪去。我待了片刻,心想不如瞧瞧生人与百年前有何变化,于是又步行往村里,成为魂身后,倒轻巧上许多,速度算不得很慢。
懒得找来找去,随意就挑了家门墙进去,还是青砖筑的,想必是个大户。过了垂花门,我正直向前,中堂里干干净净,桌椅齐全,摆了俩瓷瓶,再往上还供奉着观音像和几个灵位。
见着我也朝观音一拜,绕过这处,往里而去。因此家是三进三出的院落,上房住的恐怕是此家主人,推门进去,果真有个老爷子,坐在床上梳头。
心头暗笑,夜半三更的,怎么这家主老爷子还学闺中女绑起辫子来。只是他岁数大,手上一直哆嗦,绑了半天没有绑好,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往外间去了。
我跟在其身后,眼见他经了游廊,推开东厢门,往里观瞧。里面躺了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和一女子,睡的正香,青年头上亦绑了个辫,我奇道怎么这儿子也学老子,哪来的怪毛病。
此时听那家主轻声骂了句懒货,又退了出来,关上两扇木门,转向了倒座房。
倒座房里地上铺了两床被褥,两个佣人皆为男子,一老一少睡的都浅,家主刚进,少的就睡眼朦胧起来点了灯,而那老佣人则轻车熟路的给老爷子编起辫子,竟是两眼空洞,是个盲的。
“却辛苦你们,未睡个好觉。”
听到这家主言,少的只是站在一旁笑笑,老佣人却一边编一边道:“哪里话来,若非老爷收留,我等还餐风露宿,没个栖身地。”说罢咳嗽一声,偏头往少的那去。
少的连声说是,多有腼腆,见状家主摆摆手:“大可不必如此,先生时运不济,改日必能翻身,倒是苦了你家小公子。说来平时杂活颇多,我两个儿媳亦是多作弄,如此情景,小公子可学来你的本事?”
“没个空学,也不让他学了,”老佣人一笑,“白白招惹祸事,身子都得生缺陷。”
“可惜这术只能算不能改,不然何至于此。先生当真不肯帮我家大儿看看?”
“唉,”老佣人待了片刻才叹口气,“再看我这小儿也就保不住了,老爷见谅。”
家主点了点头,不再多提,话头转到另一处去:“我那小儿近来要去许州贩卖布匹,缺点人手,令公子既然不再学你本事,可否一道?”
“如此甚好,”老佣人摸了摸绑完的辫子,发觉无错,垂下手来,“只是他这衣裳实在脏旧,老爷能否给他一身新的?”
“明个我让大儿交你些银两,正好赶个集市,”家主站起身,“此番少不得用些力气,多拿两个小褂和腿裤,袍子偶尔才穿,用我家小儿的便是。”
说罢这家主出了屋,我在正一府时就多对卜算之法大感兴趣,留下来观瞧。方才交谈间老佣人应当就是个算命先生了,恐怕大儿犯了事已亡故,小儿尚幼,家境陡然落魄,被这家家主收留。
“莫怪我不教你,若教你来,也要落我这么个孤寡鳏独的下场。”老佣人摸索着坐下,“不是把你收养,算份小功德,只会更惨。”原来少的并非亲生骨肉,这老佣人倒直言不讳。
“爹爹说的是。”少的也坐下来,“还不知徐州城什么模样?”
后面对话已经往别处聊去,端得没劲,我耐心听了会儿,老佣人才言:“时候不早,你该着生火去了。”
往外一瞧,果然天已稍亮,没注意到那小儿穿我神魂而过。
“怎么还有股寒气来,”小儿打了个哆嗦,口中嘟囔,手上一边绑自己辫子,一边赤裸着个上半身就迈过门。
老佣人也没答,自己摸索着亦开始绑小辫。瞧到这我方明白过劲儿:原来百年过去,男子都开始绑这东西,恐怕是换了朝了!
想来也对,我离世那会儿就有纷争,只是不曾想到皇帝虽无能,但真个就被灭掉。现在这朝也怪,行的什么事儿来,非要人绑辫子,却有什么用处?
思量一番,不明所以然,念到可能不一会儿人间的雾气消了,我还要回到鬼道,自是惆怅之极,再无心思动弹。
“咳!”老佣人有点风寒,一声就把我乱动的念头拽回。外间太阳就快起了,明黄一片,再闻公鸡打鸣,霎时我全身如同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