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无担心地问余一:“文化人,你不会把我们给写到报纸上去吧?”
余一说:“不会,我就是觉得这个事情挺好玩,想调查一下,然后写成文章向社会反映。说不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呢。”
“有啥办法?难不成给我们一人分一个大明星睡?”
“不要一人分一个,咱们整个工地上分一个就够了!”
大家又是一阵快活的大笑,余一也仰天大笑起来。
“分一个大明星是不可能,不过附近的街上就有一个姑娘,名叫那红,身材相貌都还不赖!大家去找她的时候,可以提我的名字。”
“大文化人,你这不是在拉皮条么!”
余一一愣,心想可不是,我这不是在拉皮条嘛!天——哪!谁能想到,一个曾经壮志凌云的重点大学优秀毕业生,竟然沦为皮条客!
但他又想:皮条客者,乃是为妓作伥,要从妓女们的收入中获得经济利益,而自己是为了宏伟巨作才顺带做的这么一个顺水人情,和职业皮条客相去甚远。这样一想,他就心下坦然了……
“我这哪是拉皮条!我是为大家谋福利。谁好谁不好,我还不知道啊。”余一想演一下自己很老到的样子,后来突然想起自己那天在那红店里的经历。一想到这一点,他说得越来越逼真,越来越详细。后来干脆把和那红的那一段艳史和盘托出。“推荐你们去找她噢,别的不说,她的那对奶就真够劲的!”余一尽量使用“三俗”的语言来博得大家的共鸣。看看众人信服的表情,余一很满意自己对于“细节让人更有说服力”这条原则的贯彻。
余一转念又想,自己给那红当皮条客,将这些人拉去照顾她的生意,倒是可以拉拢那红,但如此一来,小莉理发店里的“小莉”恐怕就真要“门前冷落车马稀”了。“管她呢。”余一想,“反正她青春饭已经吃到尽头,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来个逼娼为良,让她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也算是功德一件。”
思想活动至此,他不禁又习惯性地发出得意的、低声的笑。
这天晚上,余一还在挑灯整理资料,睡在旁边的李定却是满腹疑问:一哥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人家要来拆他的小屋,他叫了一句“上面有人”,人家就不敢动手了?为什么他跟农民工的关系这么好,还做这么古怪的调查?为什么他在写文章、当作家的同时还拉皮条?想着想着,李定终于忍不住了,凑过去:“一哥,你的兼职是拉皮条啊?我们还卧不卧底啊?”
突然,余一拍了拍他,在他耳边悄声说:“别吭声,穿上衣服,跟我去跟踪一个人……”
李定一阵紧张,一骨碌爬了起来,却感觉余一在黑暗中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意思是放松……
他俩跟踪的是一个工友,只见他缩着脖子朝前走,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两条“尾巴”。到了街上,那工友拍了拍一亮着暧昧红灯的房间的门。门无声地打开了,他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余一暗自点头:这人挺上道的,果真来照顾那红的生意了。转头问发怔的李定:“工地上的人你是不是都认识了?”
“啊?啊……差不多都认识了。”
“好,那你没事的时候,帮我在小莉理发店蹲点,帮我认认人……余一心悲,经过自己煽动,大部他人应该都会去那红那里,少部分漏网之鱼,让李定盯着,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
李定也蠢蠢欲动,自己又开始有任务了。
第二天,余一叫李定请了半天假,两人一起去找那红,正赶上那红在搬煤气罐。余一心想:那红是干体力活的,昨夜体力消耗过大,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自己是干脑力活的,现在是力有余而心不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所以我若不施以援手,那就不合天理了……于是他带着李定帮她将煤气罐搬了进去。
两人曾产生过“世界上最近的距离”,那红记得他,所以衷心表示了感谢。余一凑近她的耳朵,笑着问:“近来顾客不少吧?他们有没有提到我?上一次你没收我钱,不亏吧?”
那红失声叫道:“你就是他们提到的余一?”
余一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才想起上次慌忙中忘了介绍自己的名字,差点白做好人,幸好今天来找她了。但他又故作神秘地说道:“本来不想跟你说的”。
那红好笑地骂了他一句:“龟儿子!有空来我请你喝酒!”
余一心想:辈分搞错了,我应该是“龟公”,而不是“龟儿子”。他笑嘻嘻地说:“喝酒就不必了,将来有事求你,你不要拒绝就行了。对了,这是我兄弟,今天哭着嚷着来看你,他叫李定,以后请多多关照。”他把李定拉了过来,朝那红面前一亮。
那红说:“好好,随时可以来找我。”
余一悄悄地告诉还在傻愣着的李定:“她就是昨晚那哥们来找的小姐!”
李定大吃一惊。
刚刚跟那红聊了一会,大概地了解了最近来光顾她这里的民工兄弟,余一心里已经了解了一二。自己不需要蹲点,就能掌握第一手资料,真是方便至极,不禁开始佩服自己的智慧起来。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回工地,余一感觉还挺好的,自己虽然人还没红,但是有个助理可以带在身边也好。虽然也没有想到怎么用李定这个大字不识的人,但带个人感觉就是不同。正得意之时,有人迎面走来,向他问路。那人三四十岁,个头不高,面目黝黑,一口山东腔调。他说自己从山东运货过来,路上碰倒了一个老太太,现在正在医院急救。他身上一文不名,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既联系不到这边的接货人,也联系不到家里人,只能去找朋友想办法,问余一能否借给他二十块钱,好坐车过去。余一一听,想,联系不到接货的人,又联系不到家人,会这么不巧?你撞坏了人家老太太,人家还能叫你在外面自由活动?
他本来想摆摆手置之不理,李定却和那个人搭上了话:“啊,真的啊?怎么这么惨啊?” “是啊,等我拿到钱,我双倍返还你们!”这一句话叫余一顿时生气:竟然利诱老子,你以为老子是见钱眼开的人?
他盯着这个“送货司机”,冷笑一声,说:“忽悠,接着忽悠。听说你们忽悠界有一个传说:‘就算你意志再坚强,哥一忽悠,你照样很迷茫。’你试试能不能把我忽悠得很迷茫。”那人一听,神色登时迷茫,低下头去,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余一在他身后大骂:“操,好歹是裤裆里有个蛋的老爷们,干点啥不好,偏出来坑蒙拐骗。以后别让爷看到,不然见一次打一次!”那人脚步慢了些,但也不回头。余一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有模有样地说叫了还待原地的李定:“我们走!”。
两人转身继续走路。成功识破了骗子的诡计,余一心里有微微的得意。正得意间,忽然余一背后一痛,“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嘴里一涩,啃了一口灰。他“呸”地吐出,跳将起来,只见刚才那家伙飞一般蹿过马路。余一起身拔腿就追,偏偏赶上红灯,车流如潮,将他隔在了此岸。他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千万次地问候那人的老母,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本来心情大好,此时却极端灰败,刚刚的威风一扫而光,让他有些恼怒。余一对李定说:“跟我走,去派出所!”李定听到这个脚差点软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余一提着一溜烟地跑去了派出所。
一进派出所,余一朝一个警察面前一坐,气急败坏地说:“警察同志,我被人打了,你说管不管吧!”
由于他常来找唐醋,这里的人都和他熟了。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边缘人特有的滑稽色彩,所以警察们都喜欢跟他开玩笑。听了他的话,那个名叫秦浩然的警察取笑他说:“挨打了?谁这么无聊会来打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啊?看来打你的人不了解你,他要是了解你,会捅你一刀的。”
“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人民警察对待受害人民的正确态度吗?”
秦浩然很无语。他常常开余一的玩笑,想在口头上占一点便宜,结果总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要知道余一在大学时是全系最佳辩手,曾经风靡一时,哪是容易在口头上吃亏的人!但秦浩然总是不肯反思改过,明明屡战屡败,却偏要屡败屡战。不过他这次没工夫跟余一斗嘴,因为有任务,马上要出门,就说:“你找唐醋吧,叫她给你做个笔录。但我警告你,不许在警局之内调戏良家美女!”
余一无奈,只得去找唐醋。唐醋一见他,立即满脸欢笑:“哎哟,哪阵妖风把你吹来了?看来面色不善,好,我喜欢。说说,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叫我开心开心。”
如此幸灾乐祸,倒有出奇制胜的安慰效果,余一不怒反笑,索性一言不发,笑眯眯地看着唐醋。
唐醋反倒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的眼睛啊,实在是太大太好看了!”余一笑嘻嘻地答。这句话倒不是无端恭维,唐醋的眼睛的确大,在余一的感觉里,几乎占据了她脸部三分之一的面积。不但大,形状也好看,赫然一朵神都警花!只是皮肤不太白,好在无伤大美,这种肤色反倒为她平添了另一种魅力。
见余一显出这样一副“流氓相”,唐醋绷了绷脸,说:“严肃点!详细说说你挨打的情况,尤其要好好描述下疼痛的感觉,描述得越详细本警官越开心。”
余一感慨了一句“最毒妇人心”,便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唐醋听罢,皱皱眉头,说:“又是乞丐,这帮人真是讨厌!”
她的态度叫余一奇怪,因为作为警察,阅案多矣,无论怎样匪夷所思的案件都难叫他们动情绪,余一早已见惯了他们对待案件如做作业一般的“客观”表情。唐醋却为这芝麻绿豆大一点的事儿动了肝火,相当不常见。
“我也有好几个亲戚也被这伙人给骗了!”唐醋说,“真是可恨。但更可恨的是没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什么呢?”余一起了兴趣。
唐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才说:“反正目前就是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为什么?”余一又犯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记者职业病。
“别问我,这个不好说。”
此后,余一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再也不能从唐醋嘴里套出一个字。他隐约感到这里面有问题,心头泛起浓厚的兴趣,顿时兴奋起来——这可能会成为《神都闻见录》的重要篇章!
余一正构思从何着手,唐醋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低声说:“等等,你最近写了什么东西没有?给我看看。”
余一想了一想,本想将《神都闻见录》的第一篇《蛋》给她看,但念头一转,面露坏笑,便将最近写的《忍冬藤》中的一段给了她。唐醋见写的是:我当时正沉浸在失身的悲哀之中,没有心思理会她这些话。她见我兴致不高,也就不再说下去,两个人呆呆无言。她突然伸过手来,抚摸我的下巴。我问这是何意,她说她跟前男友做完事,就会抚摸他的胡子,成习惯了。我说你跟我睡在一起,却怀念着别人的胡子,这合适吗?她“咯咯”地笑起来,说你吃醋了,小醋精。接着突发奇想,说我以后就这样喊你好不好?这是我们之间的昵称。我说不好,太没有创意。突然想起某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以及他的爱侣,便说,干脆,我们效仿他们,你叫我“小白象”,我叫你“小莲蓬”,如何?她拍手叫妙。我说还可以效仿贾平凹笔下的主人公,将此昵称写在合适的部位。
于是拿来纸笔,先写下“小莲蓬”,贴在她身上该贴的部位上;又写好“小白象”,贴在我身上该贴的部位上。但我觉得不满意,此伟人成就比我伟大,但“白象”未必有我伟大,我怎能如他那般妄自菲薄?于是扯下来,写上“大白象”,贴在原来的部位上。此举让她前仰后合,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但我很快又不满意了,觉得这太粗俗,不像文化人的创意,还是伟大领袖王小波比较有趣。在他的《万寿寺》里,薛嵩叫红线“小贱人”,红线喊薛嵩“大老爷”,这个具有古典文化气息……这下她干脆趴在床上,差点笑死了。笑过之后,她说:大老爷,你真逗,小贱人还想要。于是光溜溜地扑了过来。——我忘记她说过,当我卖弄文史知识时,便是我最性感的时刻,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嘛……唐醋看完,“腾”地面红过耳,骂了声“流氓,快滚!”将稿纸掷还给余一,却又低下头,“哧哧”地窃笑不止。
余一成功地在警局内调戏了良家美女,心情重新明媚起来,笑着走出派出所。李定看着不明所以,只有追着余一问:“你给她看了什么?她怎么乐成这样啊?”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余一想想还是得办正事了。打发李定回去,余一便一个人去了农业大学,结结实实地享用了一天的暖气。在这一天里,他把《中国农民工性调查》充实了一万多字,从农民工角度、卖淫女角度、旁观者角度多方面分析,写成了一篇全方位深度调查报告文学。余一很是满意,眼见暮色四合,该是回去之时,才掩卷离开。
他想自己的大作马上要完工,便兴奋地打开手机给书冉打了个电话。然后往家里赶。
他在紫穗山庄门口遇到保安小汪,小汪笑嘻嘻地说:“那个美女又来看你了。你这个只能住在蛋里的‘蛋黄’,怎么那么有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