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许久,远处的天刚蒙蒙亮。
首领身上被虫子咬起一个个的大包,它们已经红肿、腐烂、恶臭。
他不怎么在乎了。
他有个新的名字——烈格。
他是自己起的名字,人要活下去总要有希望。
一个名字、一个物品、一段记忆或者一种情绪。
“新的开始。”他默念着。
将灌木上的浆果扯下,塞进自己的嘴里,干涩透着苦的味道在他舌尖弥漫。
大自然不养弱小,香甜的野果只会吸引更多的垂涎者,为了活下去那些植物多半不好吃,甚至还有毒。
“新的开始!”他再次念叨,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他活不长了,身上的脓包已经开始渗透出淡黄的液体,一个黑黑的昆虫脑袋露了出来。
烈格不敢把肉里蠕动的虫子揪出来,揪不完,而且会导致虫子半截尸体陷入更深的肉里。
他之前不知道,所以付出了血的代价,他的双腿几乎全部溃烂,模糊的血肉里全是蠕动虫子。
那是他揪掉虫子的后果。
他用掉最后的火苗点起火堆,将腐烂的腿点燃,造成大面积的烧伤。
但那些烧伤很快变成了恶臭的腐肉。
“会有神庇护我的!”烈格挣扎着,再次将树上的浆果扯下了一大把,塞进嘴里。
最后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懵懂无知连字都不认识的他第一次问起自己——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远方丛林野兽在嘶吼——
它们是夜行侠,在也间出没,前几次的幸运让烈格免于做野兽的爪下亡魂,他尽量避开着水源,那里是野兽更多。
或许真的让野兽吃掉就不会这么痛苦了,野兽会咬断自己的脖子,拧断自己的脊椎,干脆利落。
他希望幸运之神再次降临。
幸运的被夺走生命,幸运的死得干脆利落,不过分吧?他想。
嘶吼声越发逼近——他感谢神灵。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袭击那个车队?为什么自己不愿意交税?为什么自己不愿意将老婆送给那个牛事官?为什么……
为了这些事情,他带着另外十一个人成为了野民。
野兽更加靠近了,在他头部上方的树上,他听到了树叶摩擦的声音。
儿子死了,朋友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还活着干什么?哪怕逃出这片森林,成为奴隶也是他最好的下场。
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那头野兽似乎有些疑惑——这个猎物看起来是活的,为什么睁着眼睛睡觉?不是睡觉为什么不跑?
当然,野兽没有这么聪明,一切都是烈格幻象出来的。
一只爪子踩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吧,干脆利落的杀了我……
他无比的兴奋,心中有着淡淡的恐惧,那是生命对死亡的本能畏惧,还有不甘——他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那些悲剧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看到野兽张开了嘴,浓烈的恶臭让他有些难受。
但也无比的期待。
然后一只利箭贯进了野兽的大嘴里,让它发出剧烈的悲鸣,哪怕是烈格都能察觉到它的疼苦。
哎——
他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失望还是喜悦。
他听到了狗叫声。
一只大手摸上了他的肚子,满口的黄牙冲着他咧嘴笑,他也回应了一个笑容。
狗在撕扯他的脚,然后被猎人呵斥住了。
猎人伸出食指和拇指在他的鼻子下用力的搓着,烈格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带着草药味和恶臭。
他拉屎的时候一定不怎么讲究,想着。
烈格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出现在了一个小木屋里,看外面的天色这大概是快天亮了吧。
柔弱的月光与微弱的火光融合成一片昏暗的天地,朦朦胧胧。将那条小木屋的轮廓描绘出来。
小窗户外与森林相接。走窗户外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
高大的猎人将一块木头扔进了火堆发出噼啪的声音,火上悬挂着一铁盆,上面挤满了锅灰,看起来十分陈旧。
但却让烈格的口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锅里热气腾腾,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肉,那是肉,准没错。
烈格吃过几次,他永远也忘不了那股几乎能钻到骨髓里的诱人。
“远方的老狗,你终于醒了。”猎人近乎和蔼可亲的端上了一碗肉汤,哪怕粗犷的胡子看起来都变得柔和了,甚至有点可爱。
烈格大口大口的喝着肉汤——圣灵啊!里面的肉块足有拇指这么大,七八块这么多!他热泪盈眶,因为这碗肉汤里居然加了盐!
他发誓!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他看到蹲坐在猎人旁边的猎犬伸出舌头,口水流下,于是他吃得更快了。
“滚一边去!”猎人恼怒的踹开了那条狗,似乎在埋怨它惊扰了自己的客人。
“你可真是幸运,遇到了我,不然你就要被山猫吃掉了,要是那只箭再晚一点……”猎人不说话了。
因为烈格的眼泪和鼻涕都快流到了碗里。
“愿圣灵保佑你这样的好心人……吸溜!”
他将鼻涕用力的吸回来,努力的组织语言:“我儿子死了,我朋友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又被你救了……呜呜,你对我来说就是那受苦圣灵……你的心比那世界上最好的宝石更加的剔透……”
猎人似乎也有些伤感了起来。
“是啊,现在谁都不好过,我们这里要打仗了……都怪那些老爷……他们往死里要税,让我们活不下去啊……”
“怪老爷?”烈格有些疑惑,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他们压在我们的头上,你想想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该怎样的快活啊。”
“可是是他们保护我们,而且他们的土地借给我们耕作,坏的应该是那些迷惑老爷的侍从仆役才对,他们借着老爷的名字欺负我们。“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老爷,我连字都不认识,我要是老爷就好了。”
我要是老爷就好了。
烈格突然露出明悟的表情——是啊,我要是老爷就好了!
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快喝吧!不够我还有。”
猎人不愿意过多的谈论,只是催促着他,简直没有比他更善良的人了。
毕竟都是穷苦人家——
吃过东西,烈格犯困了。
他放下手里的碗,打起哈欠。
“我的朋友。你可以睡我的床?”猎人善意的提醒着,
“快睡吧,明天就好了,一切都不会发生,今晚的床有些颠簸,那是摇篮曲”他的声调出奇地温柔。
“再次感谢你。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我叫烈格,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我试过起其他的名字,可是我的脑袋充斥着嗡嗡声,哦,我怎么了我没有办法思考,而且有一个模糊的小精灵……”烈格的声音变得微弱了。
狗用力的吠着。
猎人掀开地窖,里面充斥着恶臭。
其实烈格一开始就闻到了,只是现在越发的浓烈了。
猎人的声音又传过来了,这一次更加嘶哑了。
“我把绳子放哪了……哦,让着蠢蛋吃饱……天呐,那个匹格一样的村长居然把我的名字也交了上去……征兵的事情有点麻烦……但是现在有人给我顶着了……这次我加大了剂量……”
“哦!……猎人……你在干什么……”烈格叫着,他越发难受了。
“找到了,绳子在着……别碰我……”猎人从地窖出来了。
手上拿着绳子,看到昏昏欲睡的烈格有些心疼——“吃了我多少肉啊!但是昏迷草的味道要用肉的味道才能盖过去啊。”
用力的拍了拍烈格的脸颊,没反应。
他开始低下头将绳子绑到他的身上。
然后,一个坚硬的物体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烈格顾不得其他了。
发了狂似的抓起猎人的领子和裤子,将他绊倒。想要冲出木屋。
但是很快被猎人抓住了腿,腿上的伤口让烈格惨叫一声。
“跑!?你吃了我东西!就要给我去顶替兵役!”
烈格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
他抓住了一根柴火拼命的敲打在猎人的头上。
“不可能!这些昏迷草的药效足够放到一头猪。”他说着。
烈格知道柴火对皮糙肉厚的他造不城成多少伤害。
他手试图摸到其他的东西,真走运,他摸到了一条更沉重、坚硬的东西。
但是一个硕大的拳头突然砸在了他的脑门上,烈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你打疼我了!”猎人大声地说,表情有些得意“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匹格!”
“好的,你不说话。就是答应帮我去服兵役了,是吧?”
猎人得意的挥舞着自己粗大的拳头:“不愿意也不行了!”
他将烈格的领子拎了起来。
然后一个漆黑的、坚硬的、冒着热气的铁条狠狠插入了他的眼眶!然后一只手摁住了他的后脑勺,重重下压!
烧红的铁棍瞬间从他的后脑露了出来!
“抱歉!我不愿意!”烈格痛苦地说,一下跌坐到了地上,大口的喘气。“我闻到了……我一开始就闻到了,你家里的气味与牛事官家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拿着烧火棍走到地窖面前。
地窖里乞求的声音变成了嘶哑的嚎叫——看着手脚全无的裸露女人。
烈格双膝跪地。
在他的胸前不停的祈祷。
他哆哆嗦嗦的手指,几乎没了勇气,也没了希望,他心灰意冷,深信任何东西都拯救不了这个世界了。
接着,他站起身,继续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态爬下并不高的楼梯。他恳求着,希望她能上天堂,好让他少一些痛苦。
女人大着肚子,脸上满是腥臭的污渍,与排泄物混杂在一起,那股味道令他终身难忘。
他掰开了她的嘴——没有牙齿。
“解脱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嚎着,用手将棍子捅了进去。
女人痛苦不已,但是无法挣扎,她没有了手脚,全身绑在了一张木板上,宛如一个飞蛾的蛹。
他又捅了一次,这次是将脸颊刺穿了。
女人宛如厉鬼般的嚎哭。
又一次,这次是喉咙,但女人还是没有死,发出一种低沉、古怪到极致的声音,那个声音令他毛骨悚然。
他一下又一下的将铁棍往下捅。
……
天色彻底的亮了起来,长满灌木的路上。
一个表情憨厚的男人牵着一条狗,带着包裹。
阳光照射下,他的影子宛如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