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木的算术不好,只要超过二十的加减法,他的大脑就会变成豆干煮成的糊糊——哪怕拼命搅,也只会越来越粘稠。
一枚足金等于十卡纳,一卡纳等于十纳斯,而一纳斯等于十分纳。
四百分纳,加上一把能换两袋豌豆,二十棵土豆的铁镐头——它们的价值是否等于两枚足金?
他还在掰着手指、脚趾、石子算着。
这个世界的人教育普遍底下,或者说,对于啊木这样自由民出身的人家,最基本的教育就是——
五月干豆就要播种,以免赶不上夏役;明年二月就可以收获,在收获之后要及时请农事官大人将干豆脱水不然赶上潮气就会坏掉;平时一块干豆煮成糊糊,就可以吃半饱;在干活的时候就要多准备一些干豆煮成糊糊,吃得更饱.....
要他计算超过四百的数额实在为难他的。
看着啊木纠结的样子,方白无语了,身为一条狗实在不应该太聪明,或者说比他曾经的主人更聪明。
狗看不起主人更不应该,如果非要去掉那股智商压制的别扭感觉。
就只能说——总有那么一两个异类。
何况,阿木的算术是真的糟糕透顶。
不用怀疑,他的水平连地球的小学生都不如。
这就是“体面人”蒙骗下民的手段——欺负人家没有文化、更不会算术。
不要以为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一个人怎么可能连加减乘除都不会?
但愚昧懵懂时期的下层人就是如此。
超过一两百的“生意”随便让“老爷”们一忽悠,只要数量超过了他们能计算的范围。他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亏了。
只要“老爷”还愿意把吃剩的骨头给他们啃。
他们甚至还会对“老爷”们感恩戴德。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他对这里的愚昧与落后基本麻木了。
这里的人不会计算、不会识字、逻辑顺序永远停留在——干活、被老爷的仆人揍、吃饭、被老爷的仆人揍、睡觉、被...好吧睡觉没有人管。
他们除了身体以外,所有东西都是老爷的——包括诞生下来的子嗣。
自由民好一点,起码一户有一块佣田,还有房子,只要将夏役完成,再交上三分之一的基本税、三分之一的自由民税就可以靠着最后一点口粮活下去。
之下的农奴、奴隶人身自由都没有,如同家畜一般,甚至比家畜都不如——起码家畜能宰了吃了。
......
想着,啊木终于将他的“财富”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怀里。
必须找个地方藏起来,实在不行交给阿爸,留给自己娶婆娘!
也可以取出一部分钱去买一颗鸡蛋,一定要生的,敲开一个口子藏起来慢慢的吸——想到鸡蛋的鲜美、与腥味,啊木的唾液开始分泌,嘴角勾起。
或者可以大方一点?去找农事官买一点鸡肉,偷偷跑到后山拣点柴火烤着吃......
不行不行,或许可以买点赎罪劵给牧师老爷,让他在农忙收获的时候让自己去打扫小教堂?
......
看到啊木痴呆傻笑的样子,方白用舌头舔干净了希嘉手掌上的最后一点虾粉。
“好孩子,好胃口,红色的皮毛,比哈姆老师的马儿更加油亮,你一定是只很好的猎犬。”
看着方白吃完,希嘉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棍——“去捡!去捡回来!”
方白乖乖的跑了出去,健壮的身躯,火红油亮的皮毛迎风飞舞,他就像一只红色的精灵;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驰骋。
比马更快,比狼更强壮。
跑完一小段,方白哈嗤哈嗤的叼着木棍,摇着尾巴将女孩扑倒,湿漉漉的舌头有力的舔着女孩的脸蛋。
逗得女孩咯咯直笑。
别误会,方白虽然身体上是一条狗,但是思想上绝对是一个人。
他并不喜欢丢棍、捡棍这样无聊的动作,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难以接受的——而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就要用足够的“热情”,让人知道:
一个人的精力比不过狗,就不要把狗的兴致挑起来;或者换一个更有意思的游戏。
一人一狗相处甚欢,玩闹到太阳即将落山。
“圣灵啊~听说你还会眨眼算数,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狗,眨两下眼睛——哇哦,厉害!现在——三下!哇喔!真棒!”
“握手这个也会?或许这个对你来说更简单?——转圈?太棒了,乖孩子!”
“现在,告诉我这个是几?这个你不可能——神啊!你刚才是叫了吗?叫了几声!五声!你认识五?不可思议!——这个?好吧,或许这个对你来说确实有点难,记住了,这个是八!”
......
一直到影子拉得细长,一人一狗,一躺一坐,看着远处的夕阳。
一抹嫣红悄然爬上了山坡、随着太阳的落下,远处的天空由湛蓝、浅红、直到深红、最后于上了淡金、金红。
向着黑暗转化。
天上云絮飘动,像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美梦。
地上染上金色的、软绵绵的羊群就是将人置身美梦的幻境。
希嘉有些昏昏欲睡,她带来的小马轻轻的舔着地表露出的一块石头,枣红的皮毛镀上了一层金色。
小孩子的精力在某些时刻出其的旺盛,似乎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且永远不会疲惫。
但当他们累了——任何地方都不是阻止他们睡觉的困难。
牧羊人阿木扬起鞭子
“呦吼——!”
响亮的呼喝、漂亮的呼喝;假如不会谦虚,就可以说:再响一点太阳也可以听到。
他是附近村子有名的牧羊人,凭借的就是这一声响亮呼喝。
还有一条狗,可是这条狗被牧师老爷的徒弟希嘉小姐看上了——
他没有见过这么败家的人,居然愿意为了一条狗花上两枚足金(虽然以他的算数水平不可能知道希嘉交付出去的物资价值根本不够两枚足金。)
但是老爷们不都这样吗,不浪费还能叫老爷吗?
而且他确实走运了,走了大运了!
凭借着这些物资,他可以平安无事的度过至少两次夏役,巩固自己因为刚分家而岌岌可危的自由民身份。
甚至可以接济家里人。
大声的告诉父亲:哪怕分家了,我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可以接济你们。
…
羊群在阿木的鞭子下,被聚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领头羊走在前面,后面的羊群跟随。
阿木只需要看住领头羊就可以了。
——
“希嘉小姐。”
阿木不敢离希嘉太近,只能趴在四五米外的距离看着希嘉在温柔抚摸火的头。
看着火嘴边沾着虾粉,大半天没有吃饭的他恨不得冲上去把狗嘴舔干净——虾粉,那可是连农事官大人都不经常吃的美味食物啊,居然就这么喂了狗。
希嘉有些有些懵懂,这是睡醒后的迷糊:“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阿木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希嘉小姐,等到她说了好几遍我知道了。
眼睛瞪大了一点,似乎清醒了许多。
他才敢再次开口:
“后面的路羊已经会自己走,只是要经过一条崎岖的小路,需要体型比人小的牧羊犬赶着才更好,不然赶羊的人很容易受伤…”
他有些不敢肯定希嘉小姐醒了没有,只好再说了一句——
“我是说,之前都是这样的。”
希嘉迷糊了一会,看了看长长的一队羊群,然后看了看趴在地上不敢动的阿木。
脑袋迷迷糊糊的点了一下,似乎是答应了。
但是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鞭子。
等到阿木抬头。
迎接他的是一根不断放大的鞭子。
这一下又快、又狠、而且很准。
看得出十分熟练。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懒鬼、我给你的钱都被你吃进肚子里了吗?我雇你是要你给我干活的,不是让你躺上一天,最后还让我的狗帮你把羊群赶回去。火已经是我的东西了,你这个懒鬼给我记住,它要是伤了一块皮,我就让哈姆老师把你吊到树上!”
语气很肯定,尤其是在说到“吊树上”之后,可爱的红扑扑的小脸上没有一点的笑意,用写小说的话来说就是:杀气!
与方白玩耍时的欢乐与童真并不能去掉一个统治阶级的自觉。
这并不是刻薄——这么说有些残忍。
但在这里,就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或者说这才是常态,为世人所接受的。
哪怕阿木真的被吊死,他也只会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希嘉小姐的狗?
而不会想:凭什么一条狗受伤了就要吊死我。
甚至他的父亲也不会有任何埋怨希嘉的地方,还会埋怨阿木——为什么要得罪希嘉小姐,为什么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从而连累到了家庭。
所以阿木大喊着抱歉,就连滚带爬的向着羊群跑去。
怀里的钱袋掉了出来,又狼狈的爬了回来,捡起来塞进了怀里。
阿木的身影渐渐远去,方白蹲坐在地上,目送他。
狗眼倒影着晚霞和那个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希嘉爬上了那匹很漂亮的枣红色小马,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才站了起来。
“跟上,火!我们回去吃饭!”
说完,她扬起小鞭子,可爱的小皮靴踏着马镫。
枣红小马的速度并不快,方白可以毫不费力的跟上。
直到。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青草地,前方是露出黑与褐的土地,土地上就是一个村庄。
村庄周围都是小块茂密的作物,更远一些,还有更多的开荒出来的田地。
只不过那里看起来更加荒芜,田地与田地之间宽阔一点的地方杂草丛生;甚至比人还高——田里的施肥同样让它们茁壮成长。
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身为一只狗,他的嗅觉无疑是灵敏的。
这是一股带着泥土和植物清新气息,唯一不好的是:里面还混杂着牛粪、羊粪、马粪的味道。
一股微风吹过,树木枝条摇曳,沙沙作响,微凉的空气轻轻抚过他的皮毛。
让他有种打喷嚏的冲动,有时候嗅觉太过灵敏也不是好事。
时间有点着急。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了,云都染了金。
希嘉有点害怕老师的责骂。
下马的时候有点着急,没有招呼贱民给自己当脚踏板,直到她的一只脚踏空,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但身体却已经因为失衡,不由自主的倾斜。
完了。
要去找鸟嘴医生看病了,如果严重的话可能一星期才能好——希嘉想到了一些东西,大概是责怪自己没有叫来踢脚板。
或者是想到要去看鸟嘴?
更可能只是受到了惊吓,想到需要修身治疗。
总之,在身体躺在一个软乎乎的物体上之前,希嘉想到的东西绝没有这么多,大脑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而方白则在思考一件事情——成为一个气垫究竟是否符合一条狗的自我修养?
大概是符合吧?
只是显得聪明过头了。
看着女孩爬起,眼眸中带着感激、庆幸、惊喜,然后将自己拥抱。
也许、可能、大概......以她的智商不会想到一条狗这么聪明会有什么问题吧;这是方白现在的想法,但是为了弥补——
汪!
他还是傻里傻气的叫了一声。
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女孩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