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黑林深 (1)
凌云燕走近指着四海狂生接口道:“咦!尊驾不是雷少堡主么?”
四海狂生瞥了她一眼,展颜笑道:“哦!你不是鲁姑娘么?”
“少堡主记忆力委实惊人,大概久违五年了吧?”
“鲁姑娘五年来在何处得意?令尊在敝堡驻驾,对姑娘思念极殷,姑娘该往敝堡一行与令尊聚些小时日了。”
豹头环眼大汉哈哈一笑,说:“原来是天下第一堡雷少堡主驾临,难怪百招内仍勇猛如狮,果然名不虚传,在下神力天王王明,适才鲁莽,少堡主海涵。”
四海狂生向神力天王翘起大拇指,笑道:“神力天王,委实名符其实,在下也多有不是,王兄休怪,咱们不打不成相识,交个朋友,如何?”
“兄弟高攀了。”神力天王笑答,抱拳行礼。
四海狂生转向司马英一笑,说:“老弟,你可满意?看刚才老弟的神勇,雷某十分景慕,如蒙不弃,咱们也交个朋友,老弟意下如何?”
司马英心中一阵迟疑,但仍坦然笑道:“少堡主一代英豪,在下不敢当少堡主礼遇,在下要相助移民善后,告辞了。”
“咱们既然插手,岂能袖手旁观?算咱们一份。”神力天王叫道。
不久,山麓旁建了七座坟墓,用木桩做碑,一群男女神情惨淡。围在四周垂泪,死者的亲属,在坟旁痛哭失声,愁云惨雾笼罩着这一群悲惨的人们。
祭奠毕,司马英沉重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诸位请节哀,今后苦难正多,诸位必须振作起来,天色不早,咱们必须赶快离开这一带山区,贵州古称罗施鬼国,建国迄今,大乱末已。蛮荒之城,强存弱亡,护送诸位的将爷势孤力单,要求生只有靠自己。诸位,蛮人留下了不少刀枪藤牌,拾起来,不仅是用来防身,也是保护家小的唯一倚靠,小可护送诸位到程番府,但也无法阻挡潮水般涌至的蛮夷,所以你们必须手中有可斗之刃,走吧!赶一程早离险境方可安全。”
“在下雷江,也送诸位到贵阳府。”四海狂生大声叫。
“我神力天王愿一效微劳。”
何萱却低声向司马英说:“剑客老兄,能让我尽一分心力么?”
司马英一手按住他的肩上说:“如得老弟鼎力相助,兄弟感到无比荣幸,老弟尊姓?”
“小弟姓何,名……名津”。何萱低声答。
由何萱变成了何津,怪!他的脸貌和名字不时在变哩。
“何老弟,我能替你引见几个朋友么?”
“是指……”
“在下的义弟沈云生。这位是……是鲁姑娘。”司马英替他们引见了。
“鲁姑娘也就是我小花子的未来大嫂。”沈云山加上一句,语气中有讽刺,也有点气忿。
何津一一行礼,星目中涌出一阵奇异的表情。
四海狂生与神力天王走近了,哈哈大笑道:“剑客兄弟,可否替在下两人引见令友?”
司马英也呵呵一笑说:“理该如此,只是恐怕有点冒失,承少堡主台爱,在下深感荣 幸。”
他将众人引见了。
人群离开了坟地,围着他们热泪盈眶地道谢,然后开始捡拾武器,再整顿驮马。
十一名官军在前领队,四海狂生和神力天走在前面半里地探道,驮马在后,妇孺们在中间。
前面是壮年人,抬着十副担架。
司马英和凌云燕在后面半里地段后。
何津则和沈云山走在驮马之后。
一行奇怪的人,向西缓进。
四海狂生的白驹十分雄骏,他缓缓放缰,脸色有点不悦,哼了一声说:“假使没有这一批该死的移民,必定可以看出那小子的真才实学,咱们得想办法摆脱那些该死的移民。”
神力天王阴阳一笑,傲然地说:“用不着摆脱,那小子的功力,一看便知,他接不下我三鞭,如果与少堡主动手,他绝难接下五招,如果不是要从他身上探出所有的消息,属下立可将他擒下。”
“不行,时辰末到,等燕丫头已查不出任何消息时,方可使用武力迫他。”
“少堡主,依我看,不必和燕丫头鬼混,免得启人疑窦,那何津不知是何来路,造诣深不可测,而且丑怪的人,心中的诡计与目光的精明,皆超人一等,小心些为是。”
“可是,这些天没有女人,怎成?”
“呵呵!移民中有几个妞儿……”
“哈哈!你早就留心上了?”
“少堡主,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恐怕那小子打岔哩!”
“怕什么?反正这段行程中,他不敢撵咱们走,沿途咱们有人设法拖延行程,等待人马赶到,处处不测,需人正殷,他岂能撵咱们走?”
“哈哈!即使反脸,咱们何所惧哉?”
两人低声商量,谈来谈去谈到了女人,眉飞色舞。
何津与沈云山并骑而行。
沈云山的驴子又矮又小,但脚程并不慢。
他一面走,一面唉声叹气。
“沈兄弟,你怎么老是长吁短叹?”何津扭头问。
“别提了,我为大哥耽心。唉!真是烦恼。”
“烦什么?烦恼你大哥多管闲事?”
“不!大哥一身侠骨,他做的事没话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却不顾自己,委实令人耽心。”
何津呵呵一笑,有意无意放作不解地说。“你大哥有你未来的大嫂照顾哩,你何必耽心?”
“呸!那鬼女人。”沈云山恨恨地吐了一口吐沫说。
“怎么?你似乎对你未来的大嫂不满呢。”
“哼!有一天,我可能……唉!岂只是不满而已?过些时我将内情告诉你,你便知原因何在了,呸,那不要脸的江湖女****,毁了我大哥一世英名。可恼!”
他们预定的行程是思州萱慰司、镇远州、沈柔蛮夷长官司。
黄子安抚司、经定番州进入程番府(贵阳)。
施秉以西是贵州。
施秉则属湖广。
第三天,他们过了黄平安抚司,竟然走了一半路程,这归功于有司马英等六名武林高手翼护,和凌云燕的草药提神,加之移民们知道延迟不得,不由他们不赶。
两岔江,乃是一处有名的险恶处所,前不见村,后不见店,早些日子,江畔设有官渡,由十余名蛮人在这儿摆渡,但这时蛮人不见了,蛮人的草屋空照无人,江边,渡人的木排仍在。
一群人在江边停下了,江对面丛林密布,山嘴子零乱地伸入江岸,兽吼之声隐隐。
四海狂生和神力天王驻马江边,迎着从后面飞骑赶来的司马英说:“老弟,过河到前面山坞中扎营……”
司马英突然摇头道:“少堡主,不可过河,一张木排渡人马,最少需一个时辰,万一有警,后果不堪设想,依在下之见,就在江畔扎营,明晨再行渡河。”
他的理由充分,无可反驳,四海狂生只好说:“老弟深思熟虑,甚有道理。”
司马英将意思向安俊臣说了,由安俊臣下令扎营,他自己将马交与沈云山,独自巡行附近一周。
江岸草坪中,架起了十余座帐幕,四周燃起了二十余处黄火,天色并未全黑,人群忙着煮食和砍集木柴。
司马英在东北角落解开了马包他不用帐幕,江湖人没有带帐幕的习惯,一只马包便是全部行李。
沈云山在左面两丈余。
何津则在沈云山的左首不足一丈。
凌云燕傍着司马英,铺设了卧具。
三匹马一匹驴,则拴在不远处一棵枯树下。
东南,四海狂生和神力天正在一块儿,距人群远有三二十丈,十一名官兵,则在营幕中支起了帐慕。
他们吃的是昨晚烧好了的鹿肉,用不着生火。
夜来了,但黄火毕剥,照得附近极为明亮。移民中派有五名哨守,照管营火和警卫,挎刀持藤牌,居然蛮像回事。
幕帐前,男女老少坐地进食。
司马英一面嚼着肉脯,一面向左面的沈云山说:“贤弟,今晚愚兄彻夜戒备,下半夜你我两人巡视,你可在上半夜好好养神。”
“大哥,为何要彻夜?”
“东面山坡上的树林中不可靠,有爬山虎快靴的履痕,更有赤足的脚印,上游江畔,赫然有藤牌跌落的遗痕。”
何津接口道:“剑客大哥……”
“喂,老弟,你小小年纪,何不跟我叫大哥。”沈云山叫。
“大哥,何不让小弟巡上半夜?”何津改口说。
“不必了,你们白天都够辛苦。”
“英,你难道不辛苦?今晚让我巡上半夜,不然我不依。”凌云燕娇媚地接口,纤手搭挽在司马英的肩上。
何津的大眼睛中,泛起了冷电,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死盯着凌云燕。
“燕,谢谢你的关注,可是我必须尽力,这几天疲累算不了什么。”司马英柔声答,两人几乎靠在一块儿了。
最近的一座帐幕中,盈盈出现了四名少女,各择了一只锡壶,穿过了黄火,分别走向四人。
最先一位少女年约十五六,一身青布两岛衫裤,娇盈的嗣体款摆,曲线玲现,头梳三丫警,眉目如画。
黄火在她充满青春气息的秀脸上,映出淡淡红霞。
她双手捧着锡壶,轻盈地走到司马英身旁,屈膝半坐奉上锡壶,垂着臻首低声说:“恩公请用茶。”
司马英赶忙接过,笑道:“谢谢你,李姑娘,哦!令祖可大好了?”
“爷爷已大好,只是还有点虚弱。”
“姑娘的箭伤……”
“谢谢恩公关注,恩公的药好灵,伤口已经落腼了。”
司马英就锡壶口喝干了一壶茶,递过锡壶说:“谢谢你,李姑娘,夜凉如水,露甚浓,早早歇息,明日尚须赶路哩,晚间如有动静,不必害怕。”
李姑娘接壶站起,微笑道:“有恩公和诸位英雄在,小女子不会害怕……”她还想往下说,却被凌云燕的凌厉眼神将话吓回腹中,急急走了。
凌云燕等少女去远,哼了一声说:“郎情似水,妾意如绵。”
司马英净了手,笑道:“燕,你该知道我不是个好色之徒,咦!你在吃醋了?”
“哼!告诉你,任何女人要闯入,她得死。”
“除了你,任何女人也不会令司马英动心。”
“但愿如此?”她含笑亲他,怒气已消。
司马英扶她睡下,替她掩上装,笑道:“亲亲,安心睡吧。”
他理好身上的零碎,试了试背上的长剑和木弓,然后盘膝坐下略一调息,取出腰带上革囊里的斑竹箫。
夜风萧萧,黄火毕剥,人声渐静,远处兽吼声愈来愈烈,他仰视天宇,皓月当空,他的思想在奔驰。
从出现江湖直至目前,他有万般感慨在心头,他的目光落在凌云燕的脸上,长叹一声,心说:“这是一个痴心的女人,唉!不知她是真的爱我呢,还是出于一时怜悯?如果三两年后我死了,她会不会再沦入魔道?唉!我不知能否活得了三两年?”
另一面,何津星目炯炯,向沈云山低声说:“兄弟,你大哥定是个好色之徒。”
“胡说!”沈云山低叱。
“看光景,是的。”何津固执地说。
沈云山滚到何津身畔,鼻中嗅到一阵幽香,但他并未在意,用只有何津方可听到的声音说:“你再胡说,我要揍你。”
“事实俱在,瞧,当着你我面前,他对你未来的大嫂如此肉麻亲热,而你那未来的大嫂,在江湖的名声……哼!不敢领教。”
沈云山一咬牙,扭头一看,司马英正在替凌云燕掖好薄裳,是那么轻柔,那么体贴,凌云燕也正在突然伸出一只玉手,感情地握住司马英的手,贴在颊上轻抚。
沈云山扭回头,说:“你知道我大哥所受到的委屈么?哼!你听我说……”
他将司马英为了答谢雷璇姑父女救命之恩,不得已被迫允诺凌云燕的前因后果概略地说 了。
何津静静地听完,突然压声说:“我……我要杀她。”
“你?你……你杀谁?”沈云山惊问。
“那不要脸的无耻****。”
“不!我不能让大哥不安负疚,不行。”
蓦地,袅袅箫声徐引,凄凉低回的安魂曲在天宇中旋回,令人闻之,只感到热泪盈眶。
一曲终了,帐幕中隐隐传出呼嘘声。
沈云山以手掩面伏在草上,不住作深长的呼吸。
何津泪流满面,几乎要飞跃而起。
许久许久,箫声又起,这次的音符柔婉而明快,其中充满了欢沛之情,令人沉醉而舒恬。
“天!明月生南浦。”何津颤声轻唤,突然以手掩面,浑身起了猛烈的颤抖。
沈云山也吃了一惊,坐起前突地说:“怪!他从来没吹奏过这支曲子。”
何津也坐起了,急急地低声问:“兄弟,你说他从未吹过这支曲子。”
“从来没有。”沈云山斩钉截铁地答。
“与你未来的大嫂结合时,也未吹过?”
“没有,只有那要命的安魂曲。”
司马英突然站起来,向他两人走来,收了箫笑道:“箫声打搅你们了,睡吧!”
何津一跃而起,正想说话,司马英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低沉地说:“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相距两丈瞒不了我,告诉你,不错,我近年来从未吹过这支曲子,但从前却有一次,那是在一座可爱的小楼中,在一个我第一次愿付出全部生命去爱她的女郎之前,我曾吹了这支曲子。
她也用古琴相和,今晚,危机四伏,可能我要被埋葬在这儿,在这生死关头的荒野中,我一无所念,却想念着遥远的她,你该明白了,睡吧!下半夜可能有血战。”
何津闭着星眸静静地听完、泪水像泉涌。
“砰”一声,他直挺挺地跌倒在自己的装褥内。
司马英是抬头向天说话,并未留意何津的表情,沉重地说完,举步走了。
走了十来步,身后何津沙哑着叫:“大哥,那女郎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