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璃被赵政调侃,假装羞涩躲了出来,见李成英进去不久辛婉蓉又来了,知道赵政一时半刻不会叫她,便悄悄来到后庭,经过小德子身边时,做作地咳了一声。
小德子听见墨璃咳嗽,知道有事找他,拿着扫帚边扫边往拐角无人处走,眼睛不时瞄着各处,待到角落,墨璃已等在那里。
“有件事你去办。”墨璃快速将一个纸条塞到小德子手里。
小德子谨慎地将纸条顺到袖中,拿着扫帚装作扫角落的浮土。
墨璃低声道:“这是个印子,按图上大小刻在三寸方章上,要选择上浅下深的上等翠玉,红色裹金七寸挂绳,。”
小德子用力点一下头,拿着扫帚缓缓荡开。
墨璃理了理衣服,神色从容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墨色长发在她纤细的肩头恣意拂动着,就如赵政对她的印象,恬淡、无争!
赵政昨夜睡晚了,早上又被孔德祥搅了觉,中午用完膳便去歇午觉。墨璃回来时被李成英拦住,示意她先出去。
左右无事,墨璃便想去看看郭湘依,顺便到花园里走走。
冬季的御花园少有人来,只是近日年关渐近,内务府安排一些杂役宫人给院子里的树挂绿绸,其实就是为了给光秃秃的树添些颜色,年里看着喜庆,而且也预示着繁茂丰裕,为新年求个好兆头。
墨璃穿过合安殿西侧的青石甬路来到御花园,迎面见几个爬在树上挂绿绸的宫人,爬得最高的是个小太监,顶多十一二岁年纪,脸颊被冷风吹得干红,两条腿交叉着盘住一根较粗的树枝,双手交替把绿绸缠在枝杈上,动作甚为敏捷。
树下站着一位年长的太监,单臂叉腰,指手画脚地呼喝着。
墨璃抬头望了望,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何苦为这见怪不怪的事揪心,在人情淡漠的黎宫,这又算得了什么。
经过年长太监身边时,太监讨好地对墨璃讪笑,墨璃扯动一下嘴角,算是应了应。往前走几步,突又回身,指着树上的小太监道:“那个孩子蛮灵活的,应该不能摔着吧!”
年长太监愣了愣,立刻仰头招手道:“喂,你下来!”
墨璃不再看他们,把冻僵的手搓了搓,缩进袖中,沿着碎石路往仁兴宫去。
去仁兴宫,先要经过月潇潇住的松翠宫。
松翠宫是黎宫里唯一一个在冬季也可看见绿叶的院子,因为它的院落里种了四株松树。
转过一处池塘,墨璃便看见松翠宫溢出墙外的松枝。
树身虽不粗壮,但云盖平展,乌泱泱蔓延到院墙外,颇为茂密,给这宁静的殿阁平白添了凌乱。松针墨绿的颜色看起来灰凄凄地了无生趣,就像这院子的主人,只因一时的张狂,便落了个幽闭的下场。墨璃叹口气,也许这就叫做不识趣吧,以为自己在为这苍凉的季节添生气,却不知人家根本不需要。不识趣的人和物,必将招到冷落和孤立。
走到松翠宫门前,墨璃发现宫门豁开一条逢儿,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院中一地枯败的松枝和灰褐色的松塔。房子里断断续续传来哭声和说话声,那说话声很熟悉,倒有几分像是辛婉蓉的声音。
墨璃心下奇怪,辛婉蓉怎么会到这儿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实在听不真切,刚要离开,只听身后有人喊:“墨璃,你怎么溜达到这儿来了,万岁爷醒了,正找你呢。”
墨璃回头,见小祥子手拄膝盖,正在喘气。
“就醒了?!好,我这就回去。”墨璃往松翠宫深望一眼,转身当先往坤和宫而去。
坤和宫西暖阁里,赵政正盘膝坐在软踏上看书,腿上放着暖炉,两只手交替着在上面取暖。
墨璃进屋,见地上的火盆不旺,蹲下往塌边移了移:“皇上,若觉得冷,奴婢再让小祥子填个炭盆。”
赵政抬头,见墨璃脸上赤红,皱眉道:“去哪了?这么久!”
“奴婢回来时见翠奴姐姐守在门口,就又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时您就歇觉了,奴婢想去看看湘昭媛,还没到就被小祥子喊了回来。”
“你心里倒会惦记这些旁人!”赵政把暖炉递给墨璃:“给你暖暖!”
墨璃不客气地接过用手捂着,手热后,又用手去暖脸。
赵政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道:“这外面冷虽冷,可看这晚霞的颜色,明天睿亲王去伽罗寺上香,必是个好天气!”
墨璃心里一凛,好好的怎会突然提起这个。赵政提完这一句,转头笑道:“今天朕得了个好东西,送给你吧。”说着从怀里掏出辛婉蓉拿来的鸳鸯锦帕递给墨璃。
墨璃赶忙施礼谢恩。
赵政将锦帕塞到她手里:“就当你救朕一命的回报,你看这对儿鸳鸯,如此恩爱可亲,怪不得要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墨璃抬头对上赵政满含深意的眼神,心里一颤,攥在手里的锦帕仿佛烧着了一般,灼热透过手指传遍全身,直烧得她双颊滚烫。
回到处所,翠奴已经睡下。
墨璃知道她在避着她,也好,她整天在赵政身边绷着根弦,若晚上还要应付翠奴,那可真要心力交瘁了。
简单洗漱后,墨璃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出神。
赵政今天很奇怪,孔德祥治了一些官员他很生气,也就是说,这些官员不是睿亲王的人。
难道睿亲王开始动手了?辛婉蓉来做什么?翠奴又跟赵政说了什么?今日松翠宫里说话的人是不是辛婉蓉?那锦帕赵政从何处得来?送给她又是什么用意?还有他突然提到赵睿基去上香,又是那么深意的表情,究竟这里面隐藏了什么?!
太多的疑问困扰着墨璃,压抑得她透不过起来。
闭上眼,努力回想同爹爹一起,在琼丘海边的日子。
湛蓝的大海纯净清透,记得当时爹爹说,大海可以包容万物,可以洗涤灵魂,只要站在海边,便会知道自己多么渺小,明白那些执念是多么不足挂齿。
是执念吗?自己抛却一切,为了报仇,为了报恩,为了心底那个儒雅的微笑……
是执念吧!那老僧曾说她唯一的解脱便是“放下”,可她却执着地不肯放下,日日谨慎小心、如履薄冰,这样的日子似乎无穷无尽,消磨着她的意志,侵蚀着她的灵魂!
翠奴发出均匀的鼾声,时而吧嗒吧嗒嘴,嘟囔着不知在说什么。
墨璃暗暗苦笑,若她也能如此无忧无虑地入睡,那该多好。
“皇上,奴婢……”翠奴嗫嚅着梦话,翻了个身,吐了口长气。
墨璃心生怜悯,宫里的奴才丫头,就连做梦都在侍候主子,可又有几个主子把奴才的命当命的,难道奴才就生来命贱吗?!
翠奴好像梦到了什么,嘟囔道:“明天伽罗寺……死士……啊!血……”
墨璃听清了这几个字,心里一震,回想起下午赵政那若有所指的语气,顿时惊得心脏怦怦乱跳。
莫不是赵睿基罢免官员的事激怒了赵政,他要抢先对赵睿基动手?!
上香时通常只有赵睿基一人进入佛堂,若是派死士行刺,确实有几层把握,只是这样一来,成则赵政独大,拜则赵睿基反噬,不管成败,赵勉都将被置于尴尬之地!
不行,得阻止!!墨璃秀目圆睁,眼中满是坚定和决绝,脑中飞快转着念头。
这件事不能拜托小德子,赵睿基并不知道小德子和她的关系,如果引起他的怀疑,恐怕会连累到琼丘。只能自己出面,可怎么才能见到赵睿基呢?
出宫!对,只有出宫一条路!
怎么才能出去呢?!
墨璃知道这是个难题,宫女离宫必须得到主子允许,赵政怎会答应让她出宫?!除非……
心里隐约有了主意,虽说冒险,但或可一试!
次日,果如赵政所言,冷虽冷,阳光却清透和暖。
有些年纪小的宫人,等不得立春就脱了赘人的厚夹袄,即使两颊冻得通红,却昂首挺胸地走在一群穿着臃肿的宫人中。有些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一块糕饼,一件新衣,甚至一个笑容,一句赞赏,都会让她或他得意许久,如果世人皆如此,争斗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比死神更可怕的,是人们无休止的欲望。
墨璃天不亮便守在坤和宫门前,今日是朝会的日子,赵政通常早起,若不提前等着,恐怕中午前便见不到他了。
等到天边方白,守夜的小祥子从里面拿了恭桶出来,墨璃知道赵政起了,便凑到东暖阁外间等着。
果然,赵政穿着明黄的软绸内衣从里屋出来,见到墨璃,怔了怔:“你今天这么早?”
“皇上!”墨璃轻唤一声,缓缓跪下。
“怎么了?”赵政眉头微蹙,在椅子上坐下:“起来说!”
“皇上!奴婢,奴婢……”墨璃依旧跪着,语声颤抖,透着恐惧。
赵政叹口气:“说吧,朕如何待你你知道,有什么不敢说的!”
墨璃抬头对上赵政倦怠的眼神,低头不语,手指用力绞着衣角。
赵政也不催她,耐心地等她开口。
“奴婢该死!”墨璃终于战战兢兢开口:“奴婢不该为了自己活命连累皇上。”
“什么?!” 赵政神情一凛,眉头缓缓皱起。
墨璃瑟缩一下:“奴婢在坠霞山时,为了活命,曾求神女娘娘保佑,并立誓若能顺利回宫,便请了龙气去还愿,可奴婢回宫后便忘了这个。如今,定是神女怪罪,叫了什么东西跟着奴婢……”墨璃说着突然一回头,眼中满是恐惧。
赵政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微眯着眼打量墨璃,见墨璃双手抚胸,神情紧张的样子,心里颇为失望。他多希望今天墨璃可以如往常一样守在他身边,虽然他不能以此确定墨璃在为赵睿基做事,但她现在的行为绝不单纯。
“你想怎么办?出宫?”赵政敛起脸上那一抹心痛,淡淡问。
“奴婢想跟皇上借龙佩一用,待奴婢去神女庙还了愿,立即便回。”
所谓龙气,指得是皇帝御用的物品,越常用的东西龙气越足。墨璃求的龙佩,是赵政日日佩戴之物,可谓龙气充盈。作为宫女,有此一求实为冒昧。可墨璃却凭着昨日赵政对她的暧昧态度,揣测他有八九分会应允。果然,赵政犹豫片刻,便拿下龙佩递给墨璃。
墨璃流着泪咚咚磕头,想谢恩,却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赵政叹口气,站起身,走到墨璃面前蹲下,一只手拿起墨璃右手,另一只手轻轻将龙佩塞进墨璃手中,进而双手将墨璃拿佩的手用力握住,意味深长地道:“去吧,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