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月朗星稀,寂静的大街上只留下风儿吹过的呜咽声,这白日里繁华似锦的东都城,在冬季的夜里竟如一座死城般寂静萧索。
黎宫,上夜的宫人们裹着厚夹袄,瑟缩地躲在背风的角落,冷风已将他们的身体吹得麻木,也许他们的心也因此麻木,只是旁人不知罢了。
坤和宫东暖阁的暖帐里,传来阵阵销魂的呻吟声,穿透这寂静凉薄的夜,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皇上,皇上……”蓝彩衣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呼唤。
赵政闷哼一声,蓝彩衣咿呀的声音更加剧烈,呼吸也随之急促。
李成英在东暖阁外间急得团团转,隔一会便听听里面的声音,急得跺脚,却也不敢就此闯进去。
随着呼吸的声音越来越粗重,赵政发泄般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嘶吼,蓝彩衣娇媚的呜咽声参杂其中,让听者的脑中不由勾勒出一副香艳的春宫图。
李成英听里间声音渐止,壮着胆子轻声唤道:“皇上?”
“李成英吗?”赵政的声音平静得好像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皇上,出事了!”
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得一阵,赵政披衣出来,皱眉道:“怎么了?”
“张明德张大人,刚刚死了!”
“什么!!!”赵政双眼圆睁,扬手甩掉披在身上的衣服,颓然坐在椅上,双目闭起,胸口剧烈起伏着。
过得片刻,赵政呼吸渐缓,语气也恢复了原本的淡然:“怎么死的?”
“在妓院……抢一个妓女……打起来,就……”李成英感到自己后背在冒汗。
“什么?!!”赵政腾地从椅上站起来,脸上怒容大盛。
李成英下意识后退一步,拢起袖子擦掉额头的汗。
赵政满脸阴郁,负手踱步,突然眼中精光乍现,似乎想起了什么,疾步便往西暖阁走。
李成英忙捡起地上衣服,紧追出去。
赵政进入西暖阁,李成英忙去掌灯,待房间通亮,赵政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锁着的柜子,里面一摞摞摆放着奏章,赵政抽出一个带锁的小匣子,放在桌上用小钥匙打开。
里面赫然出现一份奏章,正是张明德联络各大臣上的联名折。赵政打开,里面写着二十几位大臣的名字,虽然官职都不大,却也是各部署的紧要人物。
赵政的手指在一个个名字上划过,他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这些人,恐怕要成为牺牲品了!
张明德是有名的孝子,从没出入过烟花之地,若说他会争妓女,赵政死都不会相信。
但他却死在妓院,原因是争夺妓女。
这里边到底有什么阴谋,他一定会查出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稳住赵睿基,不能让他借机生事!
其实让张明德联络大臣上联名折只是赵政的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用意,是借此圈定朝中有哪些大臣是赵睿基一党,如今形势很明显,他处在绝对的弱势。
难道自己这步棋行错了?赵政有些犹疑,但却立刻坚定起来。既然做了,便要承担后果,他没错,那些人……也许赵睿基并不知道还有哪些人……
早上,墨璃起来去御花园采集残雪。
前日她见皇后娘娘额上生了颗痘疮,便想着配个能去痘疮的香粉。因为需要用到净天水,所以她满心希望能在御花园找到些干净的残雪。
御花园的雪被宫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墨璃无功而返,因时辰尚早,便想先回处所换件衣服再去上值。
一进房间,翠奴正蹲在她床边柜子旁翻东西。
“翠奴姐姐?”墨璃心里一凉,她果然开始怀疑她了。
撑起个无害的笑容,墨璃假装不经意地道:“丢东西了吗?”
翠奴听进墨璃的声音,尴尬起身,双手无措地在身上蹭蹭:“哦,我……一个玉佩找不到了,以为卷到了你的东西里,所以……”
“这样啊,可惜我要去上值,不能帮你找,不如你慢慢找,我过去时跟李公公说一声。”
“不劳你费心!”翠奴脸上有些挂不住,低着头闪身出屋。
墨璃手抚胸口,暗道好险,还好自己把那个画着火漆印子的东西随身揣了,否则……墨璃不敢再想下去。
翠奴是赵政的心腹,若她在赵政耳边说些什么,即使没有证据,赵政也必会信得几分,如果因此而怀疑她……不行,得想个办法,让赵政不相信翠奴的话才行。
墨璃秀美微蹙,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抬眼看见翠奴床头几上放着的一只金镶玉珠钗,突然有了主意。
将珠钗收进袖中,墨璃收敛心神,关上房门,往坤和宫而去。
赵政已经起身,正和蓝彩衣在东暖阁外间用早膳。
墨璃一进坤和宫,就听见东屋传来阵阵笑语声,李成英摒神静气守在门口,见到墨璃,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去打扰。
墨璃好像没看见李成英的暗示,笑道:“李公公,怎么你脸色这么不好,昨夜没睡好吗?”
李成英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墨璃接着道:“等下了值,让墨璃给公公煎一杯安神茶,我煎的茶,连皇上都说好喝呢。”
李成英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屋里传来赵政的问询声:“墨璃吗?一早就这么有精神!快进来!”
墨璃脆声答应,对李成英做个鬼脸,转身进屋。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蓝才人。”墨璃屈膝,款款施礼。
蓝才人一脸甜蜜的笑容,懒髻半垂,松松地搭在肩上,赵政一只手与她相握,脸上也挂着微笑。
墨璃见到这温馨的一幕,不知为何心里一紧,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留下个空空的洞,凉凉地透着风。
赵政已经用完早膳,只是蓝彩衣还在用,他便坐在一边相陪,待墨璃一礼施完,转头对蓝彩衣道:“蓝儿,墨璃烹茶的手艺可不一般,朕试过一次,回味无穷,你真该尝一尝!”
蓝彩衣腼腆一笑:“墨璃是专门服侍皇上的,臣妾可不敢奢望喝到她的茶。”
墨璃忙道:“莫不如今日便让奴婢替了翠奴姐姐的值,给皇上和蓝才人烹茶如何?昨儿夜里奴婢听到翠奴姐姐一直在咳嗽,正好可以让她歇息一天。”
“也好!你去吧!”赵政无所谓地应道,拉着蓝彩衣转身又进了寝室。
坤和宫正门斜对着的阁子是烹茶的茶水房,也是翠奴当值的地方。
阁子不大,梁上吊挂着各式结条茶笼,正中一只鎏金飞鸿球路纹银茶笼格外华丽醒目。
笼下设着烹茶水的风炉,炉上的水已沸腾,发出阵阵咕噜声。
翠奴双手托腮,仿佛没听见水开的声音,目无焦距,犹自出神。
“翠奴姐姐。”墨璃从阁子外进来:“水煮得老了,烹茶便失了甘醇,不是上品了。”
翠奴闻言抬头,眼中带着恍惚神色,似乎突然听到水沸的声音,一时着急,忘了拿垫手,直接用手去提壶,壶柄触手滚烫,翠奴“呀”地一声,手一抖,一壶刚刚烧开的水顿时洒了一地。
墨璃忙上前伸手欲拉翠奴的手:“烫着了?!”
翠奴板起脸,把手背到身后,语气别扭:“没事,你来干什么?”
“皇上说蓝才人想喝我煎的茶,让我今天替你的值。”
翠奴愣了愣,一股怨气从心底升起,狠狠瞪了墨璃一眼,冷哼一声,甩手大步出去。
直到翠奴的身影转出坤和宫,墨璃才缓缓拾起歪倒的茶壶,重新起火烧水。
刚把茶泡好,小祥子从外面进来,催促道:“快点,刚才蓝才人说口渴,皇上在催茶呢。”
墨璃忙用托盘把茶盏盛了,小心地端着往东暖阁走。
进得寝室,赵政正和蓝彩衣歪躺在榻上,低声说着什么。墨璃将茶盘放在桌上:“皇上,奴婢煎了个特别的茶,不知是否合口。”
赵政对墨璃斜望一眼,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墨璃神色微滞,看着赵政眼中的淡漠,心里竟凉凉地难受。将茶盏端到桌儿上,撤了茶盘,无声地倒退着下去。
出得东暖阁,只见翠奴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墨璃心道,来了!
翠奴跑到墨璃身边,喘着粗气道:“你,拿了我的金镶玉珠钗!”
墨璃脸上一片茫然,愣愣地“啊”了一声。
翠奴一把拉过墨璃胳膊,伸手在她身上摸索:“哪呢?你藏哪了?”
墨璃被她闹得急了,怒道:“你做什么?明明是你乱翻我的东西,怎么又来说我拿了你的?放开我!”
甩开翠奴的拉扯,墨璃故意提高声音道:“我知道你一直嫉恨我,恨我抢了你御前的位置,恨皇上赏识我,你恨我可以,不理我也可以,但你不能诬陷我偷东西!”
翠奴被墨璃一顿抢白搞得怔住,明明是她丢了东西,怎么倒好像她欺负人似的。
李成英听到吵声过来,紧张地往东暖阁里望了望,一手拉着墨璃,另一手拉着翠奴,压低声音道:“两个姑奶奶,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皇上门口吵嘴”
墨璃被李成英拉着,身不由己往门口走,嘴上却不闲着,提声嚷道:“李公公,你倒给评评理,她东西丢了就赖到我的头上,我的清白是这样被人作践的吗?!”
翠奴已气得浑身打颤,语无伦次地道:“你清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勾当,哪天让我找到证据,看你还有没有能耐在这嚷嚷!”
“我做了什么?不过是替你给皇上煎了杯茶,你如此小肚鸡肠,我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你……”翠奴被墨璃气得语结。
“行了!!像什么样子!”赵政负手从里面出来,皱着眉头满脸的烦厌。
墨璃见赵政出来,心里一喜,急忙跪下,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皇上,奴婢真没动过翠奴姐姐的东西,她终日疑神疑鬼地猜疑奴婢,无非就是看皇上您给了奴婢几分好脸色,若是这样,不如皇上把奴婢遣到别处去,奴婢也能落个清静。”
翠奴见墨璃恶人先告状,心里一急,也跟着跪下:“皇上,奴婢今早走的匆忙,忘记带那只金镶玉珠钗,那是奴婢娘留给奴婢唯一的东西……”翠奴说得伤心,自己嘤嘤哭了起来。
墨璃见她哭得可怜,脸上的怒气渐渐转为怜悯,从怀中掏出锦帕:“翠奴姐姐,你丢了东西心急我可以理解,我可以帮你找!”
翠奴扬手打落墨璃手中的帕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刚要说话,突然,院外传来莲心的喊声:“珠钗找到了!”
墨璃回头,只见莲心和小德子从外面跑进来,手中举着珠钗。
翠奴闻言从地上站起,莲心跑到近前,将珠钗递给翠奴,自己犹自不住喘气。
翠奴看了看,果然是自己的金镶玉珠钗,诧异地问:“在哪找到的?”
莲心道:“是小德子在床下找到的,也许是掉在地上,你又不小心给踢进了床下。”
翠奴自语道:“床下我也找了,怎么没看见?!”
小德子接口道:“在紧里面,黑着呢,我伸手摸到的。”
“无聊!”赵政眉头紧蹙,负手进了殿门!
翠奴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赵政的背影,若说之前赵政只是对她忽视,那么这一次,他也许真的开始厌恶她了。
被遗弃的感觉顺着她的后背爬上来,不安和怨恨在她的心里渐渐扩大,直到包裹住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