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婉蓉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端静的面容,虽不美艳,却温柔明媚。
杏初从妆钿栗首饰盒里拿出一支四蝶银步摇和一对儿凤凰鎏金钗,轻轻插在辛婉蓉的发髻中,叹道:“娘娘,您真美。”
辛婉蓉淡淡道:“在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丽。”把翠钿在侧鬓插好,辛婉蓉起身准备更衣。
眉喜拿出件秋香色满花软缎剑袖,问道:“娘娘,穿这件?”
辛婉蓉轻嗯了声。
穿戴好后,眉喜又从柜子中拿出墨色貂绒手拢,辛婉蓉道:“没那么冷,带那个累赘,没得让皇上以为本宫矫情。”
眉喜只得把手拢又收回柜中,轻轻关上柜门,道:“娘娘,奴婢去看看雪鸳好了没。”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帘掀起,雪鸳端着乌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一盏秘色瓷盖碗,形如展开的荷叶,线条流畅,形体优美。
走到近前,雪鸳道:“娘娘,芙蓉冰花羹做好了。”
辛婉蓉接过眉喜递过来的锦帕,揣进袖中,最后在镜前照了照,转身向门外走去。
眉喜忙唤道:“皇后娘娘摆驾坤和宫。”
赵政从训练所回宫后,心情舒畅,竟然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安稳。熟料这难得的好心情仅仅维持到次日朝会,就被赵睿基破坏殆尽。
大黎如今看起来虽繁荣,实则外强中干。这一切皆因士绅贵族们有着免税赋、免差役的特权,使得国家只能向贫苦百姓纳税收粮,以至富人更富,穷人更穷。
洪德帝去世前,曾深悔自己未能完成赋税改革,以至给赵政留下一堆罗乱,并叮嘱赵政,弊政不除,国将不兴。
赵政登基后,时常想起先帝遗愿,无耐当时西川侵扰,国无宁日,根本无暇分身去改革时弊。现今北疆安定,他便想开始推动改革。
谁想今日朝会上他刚提个头儿,就被赵睿基堵了回来。朝堂之上,赵睿基丝毫不顾及他的威仪,加上众大臣对赵睿基大放厥词默不作声,让赵政郁闷之气不断累积,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回到坤和宫,赵政开始剧烈咳嗽,仿佛恨不得把五脏都咳出来。李成英吓得急忙宣太医,赵政却摆手拦住,只说喝杯热茶,歇歇就好。
坤和宫里正忙得一团乱,辛婉蓉带着雪鸳,提着食盒,姗姗而来。
一进坤和宫,辛婉蓉便听说皇上龙体欠安,急得顾不上威仪,小跑着进了东暖阁。
暖阁正中放着个两尺高的三足熏笼,蒸蒸冒着热气,榻上赵政面朝外闭目侧卧,面色灰暗,神容憔悴,不时发出阵阵咳声。
辛婉蓉一惊,凑到塌边急切地问:“皇上,昨儿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赵政道:“无碍,许是昨夜吹了凉风。”
辛婉蓉伸手在赵政额上摸了摸,松口气道:“还好没发热。”接着又埋怨道:“哪有病人不见医的,您是皇上,你的健康就是大黎的根本,怎能如此草率!”
李成英端着一个巴掌大的雕花香笼从外面进来,正巧听到辛婉蓉说话,遂接口道:“回皇后娘娘,奴才刚才跑了趟太医院,太医让奴才燃上檀香,说可以止咳,还说他们就在坤和宫外候着,皇上需要,立刻就到。”
赵政面有怒色,斥道:“朕就是不想搞得人尽皆知,让那些不该得意的得意,你倒好,轰了他们走!”
李成英听赵政此言,不敢再说,询问的目光看向辛婉蓉,辛婉蓉缓缓摇头。
李成英小心翼翼将香笼挂在帐子勾上,退后一步,侧立静侍。
辛婉蓉让雪鸳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碗盏,柔声道:“皇上,臣妾亲手做了芙蓉冰花羹,最是清火润肺,您尝尝。”
李成英扶着赵政在榻上半倚着坐起,转身想去接辛婉蓉手中碗盏,却被辛婉蓉拂开,微笑道:“皇上,便让臣妾服侍您用些?”
赵政面色渐缓,微微点点头。
李成英和雪鸳对视一眼,识相地悄悄退了出去。
辛婉蓉拿起玉汤匙,舀起一些汤羹,轻轻吹了几下,送到赵政唇边。
赵政张口喝下,叹道:“还是皇后心疼朕。”
辛婉蓉笑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臣妾当然心疼。”
赵政又咳了几声,感叹道:“要是像婉容这样的贴心人再多些就好了。”
辛婉蓉陪笑道:“臣妾倒想起一个七窍玲珑的人来,只是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
赵政诧异道:“谁?”
辛婉蓉道:“岳将军的女儿岳霜儿,就是叫墨璃的那个。”
赵政心里一动,面上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她呀,朕当然记得。”
辛婉蓉接着道:“臣妾想给她安排份上差,想来她怎么也是岳将军嫡亲的女儿,若是没个体面,岳将军脸上也不好看,再说臣妾确也觉得皇上需要个知情识理的在身边照顾,只翠奴一个恐她顾不过来。”
赵政见辛婉蓉眼中满是诚恳,遂无所谓地道:“这样的小事,皇后定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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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是最现实的地方,墨璃接到调配坤和宫的旨意后,没等离开训练所,便有与她同时受训的姐妹赶来恭贺。
第一个来道喜的,是孙修媛宫里的侍衣宫女崔媚儿。
崔媚儿家境贫寒,为了能给她攒些资本找个好婆家,崔老爹变卖祖田疏通关系,终于攀上个做文华院修编的远房亲戚,才让崔媚儿有了进宫的机会。
崔媚儿倒也争气,原本只是下三等的杂役宫女,却不知如何得了主子的欢心,讨到份轻巧差事,在孙修媛的静平宫过得还算安逸。
崔媚儿来时,墨璃正在收拾东西。说是收拾,实际也只是一个小布包而已。
见崔媚儿进来,墨璃稍感意外,随即笑道:“媚儿?你倒是稀客,若是再晚些,恐怕要扑空了。”
崔媚儿不理墨璃话里有话,只笑道:“你得了上差,做姐妹的当然要来恭喜,只怕人家不待见呢。”
墨璃笑而不答,低头把包袱打个活结,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方锦帕,道:“这是我闲来无事绣的,一直想着哪天姐妹们想起我,过来看我时再送给你们,都这么久了,还以为送不出去了呢。”
崔媚儿对墨璃的明讽暗刺不以为意,大方地接过,赞道:“好一双巧手,这海棠真真活了一般。”说着,把锦帕凑到鼻下,奇道:“竟是海棠的香味,这太精巧了!”把玩一阵,崔媚儿从怀中掏出个银质镂空小香笼,道:“我这玩意跟你的一比,倒显得不诚心了。”
墨璃一把抢过收进怀中,笑道:“既然拿出来,就别找借口收回去。”
说完,二人相对一笑。
崔媚儿将锦帕细细收入怀中,一改刚刚的游戏表情,诚恳地道:“墨璃,我真是不敢来瞧你,一则不知道你在这宫里得罪了谁,怕被你连累。二则也觉着自己帮不上你的忙,没脸来见你。”
墨璃无奈笑道:“这后宫谁不是明哲保身,拜高踩低!我有你这能说句实话的姐妹,知足了!
崔媚儿秀美上调,一副满不在乎的摸样,大咧咧地道:“拜高踩低的事儿我崔媚儿做不来,但明哲保身却是必须的,我还想着八年后出宫,寻个好婆家呢。”
墨璃手指刮脸,笑谑道:“瞧你女孩子家家的,也不嫌臊!”
二人又叙叙聊了些闲话,又有几个从前的姐妹前来道贺,无非是送些小巧物事,说些恭喜的客套话,也无甚新意。
待送走众人,已过申时,李成英遣了小祥子来接墨璃,墨璃最后环视一眼训练所,在心里跟安姑姑道了别,提着包袱跟小祥子向坤和宫而去。
小祥子把墨璃带到翠奴的房间,对着门里喊:“翠姐姐,墨姑娘来了。”
翠奴搭肩披着件紫色外衫,挑帘出来,默不作声地接过墨璃手里包袱,冷冷道:“进来吧!”说完转身当先进屋。
墨璃刚要挑帘,身后小祥子使着眼色小声道:“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墨璃感激地点点头。
翠奴是赵政身边的红人,因此住得甚为精致,小巧的房间里隔出两个隔间,里间是卧房,头南脚北各放着一张小床,两张床上同色的锦被秀枕,灰绒幔帐。床边摆着雕花矮几,其中一个矮几上放着绣了一半的荷包。
另一间西墙边摆着乌漆漆的大衣柜,靠北是梳妆台,梳妆台边立着个落地铜镜。窗子朝东,新漆过的窗框上镶着天青色的窗纱,靠窗下还有一张楠木雕花圆桌,旁边配着两张扶手椅。
翠奴指着靠近窗边的小床道:“你睡这里,缺什么跟我说。”
墨璃刚将东西收好,翠奴已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墨璃问;“翠姐姐,可知道给我安排什么值?”
翠奴淡淡道:“该你知道时自然有人告诉你,今儿我值夜,你睡吧!”
次日清晨,天空飘起绵绵絮絮的雪花,落在坤和宫琉璃瓦顶,透出朦朦胧胧的黄,小德子天不亮就开始扫庭院,只一早上,堆在墙根下的雪已近半人高。
墨璃晨起梳洗,换上紫褐色的宁绸外衫,收脚长裤,头发挽成宫女们常梳的双垂髻,又淡淡上了层妆,刚收拾停当,小祥子便在房外叫她。
“墨璃!干爹叫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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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用完早膳,见外面雪花洋洋洒洒,遂来了兴致。披上黑貂大氅,叫李成英和刚要下值的翠奴跟着,想去御花园看雪景。
出得屋门,突见廊前院中背立着个俏生生的身影,头颈低垂,发髻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正是墨璃。
李成英做作地咳了一声,墨璃回转身,见赵政似笑非笑地凝望着自己,忙俯身跪下。
赵政低头看见墨璃膝上黏上了雪,皱眉道:“免了!”又侧头对李成英交代:“安排她侍墨,再带下去换条裤子。”言罢,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翠奴紧走几步跟上,又忍不住回头打量墨璃,眼中五味繁杂。
侍墨是宫女们最向往的差事,因为可以时常陪在皇帝身边,又不用上夜,可以说是上差中的上差。
墨璃来之前,侍墨的差事一直由翠奴和李成英轮流担着,现下墨璃挤了进来,而且还一下挤到了她前头,这让翠奴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她十岁起便服侍赵政,论资历和忠心,就算是李成英也比不上,更何况小小的岳墨璃!赵政如此安排,却叫她如何能够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