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雪看着李枣户他死去的娘跑了,也没有追赶的意思,李枣户脸色吓白了,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忘说:“多谢游少侠救命之恩。”
“李大哥胆气真不小,游雪我佩服!”游雪真心有点欣赏李枣户的胆量,这要是常人怎能受得了被死去的老娘突然从地里冒出来抓住呢!李枣户这时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眼睛朝着他娘逃掉的方向紧盯着,“娘啊,这帮天杀的,人都死了怎么还糟蹋呢?”
游雪心中有些不忍,生老死别是所有人躲不开的终点,李枣户再见老娘,娘不识儿,儿却认娘,只是生死有道,本就不可相见,这种违逆天道之事哪里是人能做出的。游雪将在地上痛苦的李枣户扶起,“李大哥,生死有别,天道不可违,做出此等事的人必然会受到惩罚。”
李枣户挣脱游雪的手,“天若是存在,我娘便不会从棺材里面出来了。”
李枣户拍了拍身上的土,向游雪抱手告辞,朝不远处的李家庄走了,老天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阴云朝着山鸣县的上空疯狂席卷密布,远处入风山钟声再响,雷电交加,北安山上一道惊人亮光,几根怀抱粗的树木应声而倒,大火燃了起来,只是片刻,硕大的雨点猛然落下,将火浇灭。
游雪看见了天的回答,转身回了游府。
林间本多雨,可这场雨一下便是整整七天,雨滴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是那般大,翠竹溪变成了翠竹河,缠河将自己的地盘不断扩侵直至被山鸣县城的城墙挡住,靠岸的村庄被淹没,无数人在这场雨中丧生,李枣户暴死的消息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在山鸣县没掀起一点风浪。
游雪站在宗祠的屋顶看着雨后的山鸣县,山鸣县像是溺水过后侥幸活下的一位老人一般苟延残喘,吐着浊气,空气中的腥臭味有些呛人,县城内的人忙着收拾生活的东西,县城外的人忙着为死去的亲人收拾尸体,游雪想到了李枣户一家人,向天问了一句:“李枣户不知能否有一口棺材陪着入土?”
想了想,游雪决定去宋氏棺材铺门口看看,大雨今天才停,李枣户是前天暴死的,准备棺材的话应该还来得及,游雪动了身。
西大街上积着厚厚的脏水,各家忙着清扫自己屋前,街上早已挤满了人,来来往往,不时便看见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让路过的人一阵羡慕,游雪瞧见了几口,做工倒是一般,表面也不是很光滑,这县里也只此一家,游雪没有上前去问价,看抬棺人的脸色便知不菲。
宋氏棺材铺的门在雨停的一刻便被挤满了,官府派人在周围维安,秩序恢复了一些,但是这种晦气的地,谁想多待呢?游雪到了棺材铺附近,人太多一时挤不进去,只好先在远处看看什么情况。
“下等棺材一口二十两,中等棺材一口五十两,上等棺材一口一百两,买卖公道,不准还价。”宋家门口上高竖着一块牌子,上面红色的大字尤为醒目,游雪砸了咂舌,四处找找想看看有没有前几天在酒楼一起喝酒的人,好打听几句。
正四处看着,后面便有人拍了一下游雪,游雪转了身,看见一个头上戴着孝的男子,脸色暗黑,眼皮耷拉着没有精神,个子矮矮的穿着一身粗布,“游少侠,马某有礼了。”
游雪思索了一下想不起这是谁,那人续道:“马某不久前跟游少侠在山鸣酒楼喝过几杯,见过面的。”游雪想起了这位马乡绅,行礼说道:“马老怎么了?怎么头上挂起了孝呢?”
马乡绅眼里的泪猛地又出现了,“山里湿气本来就大,又连下了几天雨,老人家哪里受得了,家父昨日也走了。”身后的几个人跟着抽泣了几声。
游雪叹口气安慰了马乡绅几句,“马老节哀,今日来这里是为老人家准备棺材的?”
马乡绅眼泪倏尔掉了下来,“游少侠,哪里去买呢?谁让老人家死这么晚呢,要是早死一天,说不定还轮的着一口下等棺材,如今里面的都已是被预定了,你看看,来的人都是抬棺材的。”
游雪朝宋家门口看了几眼,果然门口没半个宋家的人,只是隔一会儿便进出一拨人,棺材也跟着出来,“这可怎么办呢?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老人家雨里走的,一辈子淋了多少雨,入土了也不能安生几年吗?”
马乡绅擦着眼泪回:“马某赶早在这里排队等,听说里面还有上等的棺材,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抬一口回去。”
游雪盯着宋家的门口出了几十口棺材还未停止,不免怀疑,这宋家的地下想必早已空了,不然哪里放这么多口棺材呢?陪着马乡绅站了半个多时辰,人逐渐少了,还留在场的都是县里有点积蓄和家产的,宋家出了一个头巾包头小汉子,脸上挂着笑举着一块新牌子,将旧的抱了回去。
“下等棺材已无,中等棺材一百两一口,上等棺材两百两一口,买卖公道,不准还价。”
众人一阵议论,喝骂叫喊声响彻了西大街,这时候官差已撤,谁能受得了这种坐地起价,激动的早已上前拽住新牌子就砸,其他人跟着踩。
只是片刻,刚才的包头小汉子又举着一块牌子出门,快速丢在地上然后关门跑了进去,牌子上的内容一模一样,众人上前又是狂踩一顿,马乡绅和游雪在后面站着,没有上前助力。
马乡绅晓得棺材才是最重要的,上前敲门喊了一句,“我要一口中等的,快开门。”
门应声开了,马乡绅带着自家的人进去,不一会儿便抬出一口破烂不堪的棺材,惹得外面的人怒火连天,“这不是骗人吗?”、“怎么能这般欺负人”、“宋怀民,你给老子出来。”
马乡绅捂着泪向游雪告别走了,留下的人几乎散没了,哭着喊着回了,这时只剩下三人,一个披着重孝的年轻小伙,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人,中年妇人手里拉着一个小孩,三人眼巴巴朝着宋家的门口看,门关着的,能看到什么呢?游雪上前问了一句:“你们也是来买棺材的?”
年轻小伙转了身,游雪一眼瞧过去才发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小伙淡淡的眉毛,鼻子有些塌,脸形消瘦,但身板属实硬朗,“你是李大哥的孩子?”
年轻小伙没有出声回答,打量着游雪,问了一句:“你是游府的游公子?”
“在下正是!”游雪惊讶回道。
“我是李枣户的长子李野,这是我母亲和小弟李彻。”年轻小伙不卑不亢说道。
游雪被对面这位年轻人的自信沉着所惊到,一想到李枣户上次惊而未倒便觉得这些又不是那么稀奇,父本异于常人,儿又怎会是庸碌之辈。
“棺材能买到吗?”
李野摇了摇头,“我打算在这里守着,再晚点肯定会有棺材的,宋家怎么会嫌弃我父亲攒下的钱呢?”
天气渐热,这样守一天,妇人跟小孩怎么受得了呢?“我进去帮你问问看。”游雪去敲了门。
“游府游雪前来拜访!”
猛地一阵狂风突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纵剑蠢蠢欲动被游雪按住,“游府游雪前来拜访!”
门缓缓打开,宋家的几十口棺材在院子里露天摆着,整整齐齐两排,看样子像是淋过雨的,里面倒是不少人,清一色的头巾包着头发,都是些年轻小伙,给游雪开门的便是换牌子的那位,只是现在脸上没有挂着笑。
游雪打量了一眼里面,冷不丁一句“好多的棺材,为什么不卖呢?”
没人回答游雪,游雪踏着门檐不肯进去,里头的人脸上有些急,游雪在等。
“游公子啊!稀客稀客,欢迎欢迎,宋某来迟!”宋怀民穿着一身紫色老爷衣,脚上是青步好鞋,厚厚的底子,游雪将一双眼移到宋怀民身上。
四方脸,正派眼,浓眉上卷,大鼻朝天,老而不老,保养的极好,游雪开了口,“宋老好,游雪冒昧来访,见谅见谅。”
宋怀民一双眼透着大开的府门看见了外面站着的李枣户的遗孤遗孀,脸上的笑一起,“给游少爷面子,你们几个去将里面上好的棺材抬出一口给门外的人,帮着抬回去。”
游雪晓得自己又遇到了老狐狸,“多谢宋老成全,银钱改日送上,游雪今日先回了。”转身便走。
宋怀民眼里闪过一丝毒恨,“游公子不进来坐会?莫非嫌这里晦气不成,听闻前几日贾兄为游公子接风洗尘,偌大的县城,竟然唯独没有叫我姓宋的一声,这是他的不是,今日我为游公子补上便是,若不嫌弃我们山鸣酒楼一聚?”
游雪没有止身,“今晚山鸣酒楼见!”走出门,在李野的旁边站着。
“游公子放心,棺材我这里多的是,多这一口又何妨,送给他们便是,你要是站着我倒是要出门了!老夫不受县里人待见,你快回去歇着吧,跑马的路上可不是玩的,合眼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