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明月悬空,南林郡的黑夜挣扎着,努力想侵蚀郡城的一片热闹景象,酉时已过,可万家灯火的氛围仍旧浓厚,不曾淡了丝毫,街道巷路被灯火映衬的如同白日一般清晰,唯有一些墙角,和巷道深处,黑夜占据了上风,任凭上空的明月如何移动变换,或圆或缺,也无法减少夜深的气息。
前方是笔直的街道,四周簇拥忙碌着不知疲倦的郡城百姓,街道两边是招牌高悬,门户大开的各式铺子,游雪疾走在街上,躲避着人群,双耳不闻,二目不观,直愣愣一心往内城的雪府赶,那雪府的守卫,前来寻找游学的小卒,早不见了人影,在友客馆与游雪出门只匆匆说了几句便被游雪的身形甩远。
“舅父不知得罪了何人,这魂妖虽弱,没点道行又怎能出来作恶,那寻我的守卫只知舅父寻我回归,但言辞话语却似被人安排了,可见这也是舅父所为,外祖母脱离毒手不久,如今若再遇荼害,我……”游雪愈思愈恨,眼瞅着前方疏密不通的道路,这般走到内城雪府着实耗时,游雪转而瞥见前方一条漆黑小巷,巷宽只有五尺之多,靠拢过去,游雪在此隐匿了身形,脚下未见一点动静,人便飘到了小巷边上空的房顶之上。
正是此时,游雪离开小巷不过几个呼吸,那一直不受人待见的小巷又迎来了两人,真是少见。二人身高无异,皆是一身南林郡郡守捕快的服装,黑红相间,黑七分红三分,二人腰间各悬挂着一块腰牌,夜深难以看得清楚,一面的轮廓似是动物的尾巴,线条优美,像是狐狸的尾巴。其中一眉宽大鼻,眼眶微塌的男子低声说道:“大哥,这小子跟鬼一样,咋俩眼睛一眨他便到了屋顶,半点动静没有,这是人是鬼!”
另一个双髯垂长,两臂修长的人紧跟着说:“这小小的山鸣县又出一人物,游府的小子看这个方向应该是去了内城雪府,看他这般急匆匆的样子,想必雪府定是出了事情,雪中飞近年来军威政绩都是响当当的,盛名之下多妒忌之人,再说这郡内的局势……贤弟,切莫要卷入这纷争之中,你我二人虽是郡内有名的捕快好手,但终究是下属小角,无关轻重,万万不可过早站队。这游学初入郡城便弄出这般动静,又是世袭的弟子,朝内多有助力,雪中飞真是飞如虎添翼啊!”
交谈的二人便是南林郡城赫赫有名的捕头关氏二兄弟,老大关雄,道上称呼“圣手”关大爷,只因他武艺高强,但对待盗匪总是留有下手,不赶尽杀绝,才落了个如此称号,虽被南林郡守惩罚过一二,但也不了了之,终究这郡内需要关雄之事颇多。老二关霸,道上称呼“折手”关二爷,这老二为人狠辣异常,武功与老大关雄伯仲之间,对待匪徒盗寇最是狠诀,动辄便是废去一身武艺,将对方折骨断筋,弄成废人,深得郡守大人的信赖。
这二人多年来形影不离,即使一人被派去执行任务,另一人也必会跟随左右,但不会干预对方,又加上二人武艺高强,配合极为默契,关雄使刀,关霸用剑,刀剑交错,这些年倒也未遇见几个寻仇之人。
关氏双雄眼瞧着游学消失的屋顶,心中各有所思,那关雄沉思片刻又语重心长说道:“二弟,为兄时常在你耳边絮叨,你可别不放在心上,现在这郡内风云变化,国中局势更是常人难以捉摸,地上的蚂蚁也不知何时会从上方踩下一双鞋来,我二人扪心自问,又何尝不是蝼蚁之辈……”关霸听到自家兄长以蚂蚁比喻自己,挨上他这脾气手段怎能服气,讪笑打断道:“大哥这说的甚话!我二人出了南林郡倒是响一点的屁都要憋回去,可在这南林郡内不至于混不开,这些年来比那些阿谀奉承姑苏府之人过得差了哪里?要我说大哥你别杞人忧天,瞧不起自个,现如今连这游府刚出世的臭小子都敢在南林郡城屋脊夜行,怕他个鸟!你我弟兄刚才就应该逮住这臭小子,这样在姑苏府面前也涨涨脸。”
关雄闻言眉间又凝重了几分,叹气道:“二弟,你看游府的小子身手何其诡异?姑苏府的例子就是眼前的教训,你还敢打人家的主意,为兄说了这么多,你怎地就是听不进去呢?”说完又是一阵叹息摇头。关霸那股不服输的劲又来了,笑道:“大哥你这一手武功真是白瞎了,我二人武艺自问不见得比那姑苏老儿的徒弟差,这种扬名的时机可真少,臭小子腰间的宝剑真是让人流口水,大哥你不懂,像小弟这种玩剑的人见着了口水都控制不住。”
“够了!二弟”关雄吼道,关霸面上丝毫不怵,关雄呵责道:“这天纵宝剑世间高手哪个不知?这种宝物岂是你能觊觎的?这小小的游雪算什么?无极馆这种隐世豪门的怒火,你受得起吗?慎闻老前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剑,何尝不是警告像二弟你这种不自量力之辈,今夜你还是乖乖跟随为兄回府,万不可逞能使强!”
二人一番争执,彼此不睦愈发难以续话,关霸被兄长这番数落贬低一阵,早就起了离异之心,暗道:“这游府的小子有多大的本事?我关霸闯荡江湖十余载未逢敌手,今日便要去会他一会?再说天纵宝剑应是能者得之,当初不也是慎观老道从别人手里抢去的,赶着宝剑问世的消息尚未散开,此时不拿更待何时?”关雄劝阻呵斥之声喋喋不休,关霸只是不理不睬。周围街道之人早就远远瞅见了关氏二人,见这对平常如胶似漆的老虎今儿竟拌起了嘴,人人唯恐躲避不及,赶忙绕道遛开,二人一番言语倒也未被听清。
“大哥不必再说,我知错便是,夜深了快回府吧!”关霸转了性子一般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关雄从小对弟弟宠溺之极,闻言怎好继续数落呵骂下去,二人又说了一阵,多半是关雄叮嘱关霸不可造次生事,不多逗留,二人转而回府,关氏兄弟比邻而居,关雄也没办法时刻盯着自家兄弟,到各家门口时只好分开,关雄即使内心忧虑,也不好抢了弟媳的丈夫,二人就此分离。
关氏兄弟回府不久,游雪终于缓缓落在了内城雪府的门口,雪府狗犬颇多,游学知晓狗鼻子的厉害,不敢惊动雪府之人,转而选择了大门。内城不比外城,这些富贵大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夜里平时也不怎么出门闲逛,内城在入夜后总是安静的,游学瞧见雪府门前的守卫愣神发呆,远瞧看似身体笔直,精神头十足,走近一看,全都是半睡半醒,游雪也不惊动守卫,好歹他也进出过几次,这个点,舅父雪中飞想必应该在书房等候自己。
游雪这前脚一迈过雪府门槛,几声瘆人的狗叫声便倏然响起,迎面便冲过来几条齐膝高的黑狗,獠牙外露,瞪着珠子般大的狗眼,守卫的几人闻声惊醒,这才瞅见雪府门口的游雪,其中一人拔刀呵斥道:“何人夜闯雪府,快快报上……”话未说完早被旁边一有眼力见的同伴将嘴捂住,那被捂住的人兀自发呆,这其他守卫却是认出了游雪,赶忙将游学请了进去,几只黑狗被雪府的家丁死死拽住,但仍不住狂吠嘶吼,惊得人一阵冷汗,游雪瞥了一眼黑狗,莫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随对家丁笑道:“几位大哥松开绳子,好狗不咬好人。”
家丁怎敢撒手,反拽得紧了,这游雪不退又进,直逼近家丁们,这些家丁近日耳闻这游雪是一把好手,倒也不担心游雪被狗咬而后退,只是摸不清游雪的套路。说也奇怪,游雪离黑狗愈近,狗子们反而不叫唤了,游雪抚摸安慰了黑狗几下,这几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狗人物却鼻孔哼哼喃喃不断,对游雪亲昵不已,家丁惊奇之外全是好笑,难道真应了“好狗不咬好人”?众人一阵哄笑。
这南林郡靠着山林,夜里时常突然卷起个怪风,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好端端的雪府前院,丈高的护墙,这时院中冷不丁地就起了一阵怪风,阴飕飕的,打着旋,不知又从何处裹了沙,直逼着人揉眼。众人除游雪以外皆习以为常,可这几只黑狗却又突然变脸,豁地一下整齐将狗头扭向了雪府的东墙边,身子也快速跟着转了过来,家丁狗绳抓得紧,黑狗子们倒也没蹿出去,这些游雪全瞧在眼里,登时将一双透人心魄的阴眼开启,夜色掩盖之下,东墙头被几棵柳树虚掩着,透过缝隙之中,游雪瞧见了“熟人”。
正是此时,关雄家中后房的主卧房脊上,有一灰衣遮面人正揭瓦行窥伺之举,几个呼吸的时间,黑衣人不见有何动静,随后便见他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