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散后,直至午时才重新聚齐,人数已达三百多人,更有马匹一百五、六十之多,马车、货车三十多架,一时难以细数零头。
从车上搬来桌椅,备好纸墨,护卫队中走出一高瘦汉子,背负长刀,那汉子眼小嘴大,左脸有颗黑痣,黑痣上生出几根长毛,边走边揪,也不一把揪掉,看着让人着急,只见其端坐椅子,手执毛笔,马队众人都纷纷排队到那汉子桌前核对账目、补足差额,游雪细看,觉得字迹倒也工整,只是与其相貌反差太大。
那高瘦汉子便是护卫队中的钱清,人称“活算盘”,李迁介绍道:“钱清自小识书习武,为博取功名去参加郡考,可考官连门都不让他进,说是相貌太过猥琐丑陋,随后他穷困潦倒难以返家,被我搭救后便跟了我,跑马时我们主家也有货物要一路售卖、兑换、清算,我让他去干这个,哪知他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不用算盘便将账目算得一清二楚,随后我又让他做起了马队的账目先生,游贤侄,路上有何关于钱财货物的问题都应向其请教。”
游雪只觉以后要与钱清相熟才可,否则被他在账目上戏弄自己一番未尝不会。
未时,热浪滚滚,但已耽误较久,马队随即出发,似游龙般缓缓前行,游龙首尾间隔半里之远。护卫队中探路的四人先行,贾贵、游雪、李闯三人骑马分处马队前、中、后,另外十六名护卫骑马围在马队周围。
入风山过后,道路已不似出城那段沙石混杂,不易起尘,倒也易行,马队速度渐快,并无尘土四散飞扬,游雪摘下面巾,勒马行至十步远处的一名护卫,那护卫双臂粗壮,青筋凸起,头大脖短,黑须虬髯,好凶的相貌,见游雪靠近,便拽马等候。游雪道:“大哥贵姓?”大汉答道:“大哥可不敢,黒魁是也!俺是粗人,刚才头儿扔石头那一手可把俺们震住了,力过千斤,干嘛干这行当,去军营做个将军玩玩。”
游雪回道:“黑大哥这话说的,军营规矩多,哪有咋们自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黒魁道:“领头这话在理,只是这跑马的行当太危险,帮里一百多号兄弟一半多没媳妇,自在是自在,可没人瞧得起俺们。”游雪道:“黑大哥还是叫我游兄弟的好,什么头不头的。”黒魁脸色微变,道:“平日俺们这二十多人肯定跟头儿称兄道弟,可在这跑马的路上,您就是头,可乱不得,俺们也不白叫,这一路您可不比俺们闲,有事我们也不会跟头儿客气。”
二人说南谈北,黒魁诙谐有趣,游雪心中一松,此去曲县要路经南林郡十二县中的五县,全程已过万里,唯一相熟的贾更贵在马队不聚拢停止休息时也不会擅离位置,有黑魁陪聊说笑,倒也不闷。
黒魁道:“头儿这一闹,规矩没了,南林郡官匪都会找您麻烦的,还是按规矩办事的好!”游雪疑惑道:“规矩?杀匪灭寇也不行?”游雪与黒魁聊到一路会出现的各种情况,黒魁坚持“过山给金,涉水撒银”的的道上规矩,可游雪初出茅庐,年轻气盛,又怎会和盗匪苟同一气?但游雪又不知,这山川中的帮派盗匪皆与官府有关,如大道畅通安全,又怎会有这“跑马”的行当?千年的古老规矩,游雪想凭一己之力打破更无可能。黒魁还未逐一解释,马队前方一护卫勒马飞奔而来,黒魁随口道:“县里咋都出不去了,这才缠阳湖地界,破规矩真他奶奶的多。”
马队最前方,一棵歪脖老树下,贾更贵正与一人酣斗厮杀,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舟行阁的李淮,二人双剑忽触骤离,四周一片狼藉,许是已斗了几十招,但仍不分胜负。李淮轻功身法略高,可也是在水里,四周虽有树木,但都笔直挺拔,好不容易找到一棵矮歪脖树,李淮哪能舍弃,在树上忽上忽下、忽急忽慢,不落下风。
二人又互斥几十招,李淮知内力不及贾更贵雄厚,突施阴招,右手长剑劈向贾更贵左肋,自己左身却门户大开,一时破绽百出,贾更贵怎会放弃这绝佳机会,提气跃起躲过对方长剑,剑刺李淮右肩,如无意外,此剑定中,李淮必受重伤。
李淮身体向右下直跌,左手负背,贾更贵心中生疑,李淮神情并无惊恐,忽见李淮狡黠一笑,左手突甩,贾更贵心入冰窟,几发螺旋刀自李淮左袖冷出,绕过贾更贵的长剑直奔他的面门,他身在半空,又怎能躲过。
螺旋镖形似弯弓,镖长两寸,飞跃轨迹亦直可曲,难以预测,李淮也没练到家,可贾更贵近在咫尺,又飞跃而起,他又怎能甩不中,虽已掉入“卑鄙无耻”的行列,可又怎样?我赢了。
李淮紧盯螺旋刀,剑锋陡而向下撑住身体,静等贾更贵中镖而倒,贾更贵知为时已晚,可仍回剑去挡,“叮叮叮”声响起,贾更贵一喜,挡掉了?可剑未收回,哪能荡开螺旋镖。
李淮大骇,谁?只见几根木棍一般的东西截住了自己的冷镖,他怎能不惊,忙吼道:“谁这般卑鄙!”将刚才之事抛之脑后。
马队众人让道,游雪与黒魁二人走出,其它护卫仍在自己位置巡守,游雪道:“在下游雪,跑马领头!阁下何事,为何伤我弟兄?还施如此卑鄙行径。”李淮假装镇定,可身体却向自己舟行阁的几十人靠去,道:“按规矩,与马队头儿比武胜了便可分一成利润。”游雪笑道:“还未出县,哪来的利润可言,说笑了!况且我是领头,比武也是找我!”
李淮底气又足,道:“原来如此!可我已与你兄弟相斗已久,疲乏了。”此言一出马队众人大骂其不要脸,打劫别人还要对方不动,黒魁骂道:“要不你等等,俺去你家炕上睡一觉再回来让你打劫!”李淮羞怒,可又忌惮游雪。
和气生财,贾更贵无恙,游雪不想出手,道:“山鸣县外,马队遇匪情有可原,怎么舟行阁也干起了盗匪的勾当,莫非一条河还不够?”不说河还好,一说河,李淮胸中便是一口闷气,上次的偷鱼贼还未逮住,父亲又骂他无能又让他不要再找偷鱼贼的麻烦,让他两边不是人。
今日听说跑马的李迁告老隐退,他一时心血来潮,又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舟行阁未来阁主、他的哥哥李淼差,便打起了马队的注意,可又是一个跟头,现在还“半跪”不起,希望父亲李敖来扶一扶他。
李淮不语,游雪紧紧相逼,并不打算草草了事,又道:“兄弟若觉得身累,便和众弟兄一起上,刀剑暗器皆可,只要我受伤便是你们赢,一成利润我先行垫付,若是我赢了,我要在这缠阳湖开水路航道,为我马队多增一条商道,如何?”此言一出,四周人议论纷纷,这新领头好大的胆子,竟敢一人独斗二十余人,添加的赌注也是豪气,马队的一成收入少说有一千多两,可这开航道更不是小事,虎口夺食,焉是小赌?
李淮肆意长笑,似已胜券在握,道:“这可是你说的,兄弟们,下手轻点,我们只要银子!”舟行阁众人道:“是!”气势上已经胜了。
可游雪喜欢什么,不就是乱战中斩敌首领吗?甩手示意闲人退后,在场的马队护卫将人群向后驱离,他们也不为游雪助威呐喊,在这跑马涂中,这种时候只有领头可以说话,其他人要一心护卫马队。
舟行阁一众人上前,李淮处在最后,准备伺机而动,这个“机”便是游雪打累了,或者受伤了,死了最好。双方行礼,游雪剑锋疾行,围观之人只觉四周温度骤降,寒光耀眼,冰冷透心,游雪施“剑生耀光”乱敌,随即一招“踏雪飞刺”直冲李淮,舟行阁众人大骇,慌乱出剑、挥刀,站位已乱,平日里配合起来倒是声势惊人,又怎样?
兵器交接,刀剑断裂,手臂麻木,虎口穴酸麻不已,舟行阁众人谁还顾得了后方的李淮,有的跪倒抚摸断剑(去哪里再打一柄?),有的倒地呻吟,口中喃喃有词,而李淮已是动弹不得,一柄长剑距他的喉结不及指甲盖长,剑身微斗不止,嗡嗡作响,那剑的主人便是游雪。
“手下留情!少侠!”水面之上,一老汉脚踩竹竿向岸边疾驶而来,碧天青波,山川秀泽,那老汉似在水中,又似在半空飞行,好一幅美景。
驶得近了,游雪才看清老汉,那老汉灰衣伴身,身高六尺有余,长须及胸,白发染鬓,一双鹰眼,怪不得老远便看见游雪这边的情形,那老汉便是李敖,来“扶一扶”跪下的儿子。
游雪收剑入鞘,上前迎接李敖,此人游雪也曾见过,只不过当时一个在水里,一个在船上,可未走几步,游雪突感身后一冷,贾更贵大喊道:“小心!”游雪一招“直冲云霄”,腾地跃起,轻松躲过李淮的螺旋镖,镖直飞李敖,到达时已无多少威力,李敖挥袖挡掉,老脸青筋暴起,骂道:“畜牲,你还不跪下认错!”游雪未转身杀了李淮,已是给足李敖面子。
周围人吐沫横飞,直指李淮祖宗,破口大骂,连舟行阁众人都脸红羞愧,心中对游雪好感渐生。
李淮不跪,神情傲慢,似刚才身后偷袭之人另有其人,李敖走近儿子身前,右掌猛出,击向李淮胸腹之间,李淮怎知父亲在众人面前会向自己下手,随后便倒飞三丈之远砸在地上,翻滚几周,肋骨断裂,嘴中涌出几口鲜血,狂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