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大陆,武启十七年十月二十,老天果然没有让四处挨冻受饿的饥民们失望,一场如往年一般如约而至的大雪在半夜三更袭来,面对老朋友,山鸣县境内没有人想去与之客套几句,大都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可有些人终究还是躲不掉。只是简单的一个早晨,大雪还未停止,可冻死人的消息便开始四处传开,县内的一些垂死老人本以为自己还能与今年的凛冬再拼一场,可第二次与冬天的使者见面便纷纷开始投降。
老人投降情有可原,可今年的使者根本看不上这些孤苦老人,他的目标是街上流窜的乞丐;是腹部饥饿的稚嫩儿童;是生病卧床的可怜之人。然而这么大的雪,这位不友好的使者,周王朝却是无暇顾及的,更何况这场雪还不足以成为赈灾级别的灾难,又加上南林郡本来就是山沟里的穷乡僻壤之地,一年上的税又少,周王朝更不会去理它,生死由命去吧。
周王朝不管,可必须有人管啊,那谁来管?当然是郡守以及守将来管,让他们出钱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将这种事分下去了,郡守和守将象征性的拿出了自己半个月的家族开销来带个头,然后就看下面的官员了,任务一层层分下去,怎么做就看他们的了。
山鸣县在南林郡十二县中地盘算是很大的了,可为什么叫“山鸣”县,不就是因为山多吗,好不容易找了个窄小平原,山鸣县城这才坐落到这里。可地盘大,并不代表人多财广,山鸣县的经济实力便是十二县的末尾之流,这上面的郡守又说让自救,也不给钱,给了钱现在也肯定在县令和守将手里了,毕竟没有多少,装进口袋没有人会说什么,既然这样,大家只能自救了。
自救,怎么救?让百姓去捐钱?这明显不可能,更不可能让露宿街头的乞丐去救,当然只能是大户去救,谁是大户?大户们自己说了可不算,当然是上面的人说了算。山鸣县以前的超级大户只有五户,就是白、游、柳、雪、贾五户,可现在雪府走了,想让人家给钱是不可能的,只能看其它四户和一些官府定性的大户了。
白展刚刚装完上面给的钱,让人家再吐出去是不可能的,当然也没有人能让他吐出去,县令柳清也很庆幸自己与白展是一种情况。只剩游贾两府了,可贾贵是真的有人啊!虽说他甘愿来这末流的山鸣县,可来的原因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想让商人贾贵吐钱是更不可能的,好了,只剩游府了,乐善好施的游府了,至于现在还能不能担起“府”这个字,没有人会在乎的。
游府人脉也是有的,只是现在周国国内情形决定了人人只能自保,更不会去顾及他人,更何况京都如此遥远,没大事谁来这小小的山鸣县,游尘的名号再响,也只是以前,现在他死了,官都给他的儿子封了,帝王已经仁至义尽了。
只能自保了,刚刚经历动荡的游府还未缓过神来,这下子又要开始四处散财,不散不行,太多的眼睛盯着游府,盯着游文远,看着游叔,没有人会管游府的少爷游雪刚刚才从地狱回来,也不会有人去管这些,游府给钱就行了。
此时,无数张嘴和繁星般多的眼睛时刻注意着游府的指令,看着游府准备如何乐善好施、广散家财。在游府的大门口,时不时出现一大堆乞丐,他们什么都不干,就是在游府门口转悠,在游府人的心中转悠,寒冬都不能阻止他们时常响起的乞丐之歌,他们站在原地,周围的积雪便应声而倒,他们站在原地,等待游府倒下。
当然,乞丐是吓不倒游府的,可还有别人啊!县令柳清时不时派人来催催,打探一下游府的消息,不到午时,游府的门口就出现了县令的衙役们,他们抬着一块匾额,上面是柳清书写的——乐善好施。游府的人看见匾额没有一丝乐意,这种匾额游府已经有四块了,当然是山鸣县里一些人的杰作,只是如今这第五块让游府的人有些气愤,难道没有人知道游府最近的事吗?游文远首先做出了抵抗,将匾额当着衙役的面扔了出去,也不知道当时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劲。
可无论你再怎么扔匾额,游府该给的钱肯定是躲不了的,因为还有一些人正虎视眈眈的在游府不大的院墙外游荡,他们大都是身负刀剑,长得是斜眉歪眼,也不奇怪,不是每个人背一把刀剑便是剑眉柳目的侠士,他们只不过是有组织的地痞流氓而已,但他们每个人都自诩江湖之人、侠义之人。
可就是这些地痞流氓让游府不得不低头,因为游府的乐善好施与他们息息相关。山鸣县每次出点灾难,光靠县衙的几十号人根本不可能管理过来,这时“德高望重”的地痞流氓便挺身而出,一般也都是县令将征集而来的钱粮下发给衙役和这些地痞流氓,然后才是这些代表们去分发,至于发给谁就没有人知道了,有时说不定第二天县里便会出现另一个大户。
出江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在任何地方都是事实,当然除非你有绝对的实力。以往,县里独自派衙役分发钱粮也不是没有,可每次钱粮总是被一抢而空,谁抢的?当然便是地痞流氓们了,不给他们发,他们便自觉去抢,只是抢的时候他们都是以饥饿受冻之民的身份来的,官府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怎样,毕竟大家都心里明白。
既然不施舍不行,那就施舍吧。游叔从床上爬起,给游文远说了一些应对之策,毕竟游文远在这种场面还是撑不住的。只是最近游府也有一个好消息,便是游叔竟然有点老当益壮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自打游雪大病到现在,他竟然又将游府撑了起来,又开始处理一些事务,可究竟自己什么情况也只有游叔自己知道了。
听完游叔的策略,游文远便颤抖着嘴唇对着游六吩咐着具体的施舍方案,游府将一间米铺的六成粮食全部拿出捐了出去,又吩咐几个酒楼面馆隔几天便施舍粥饭,持续一月。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当然是游府免掉了今年所有外租土地的租税以及外加捐出的一千五百两白银。
山鸣县,没有谁会这么傻了,没有人像游府这样了,如此大的手笔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感谢游府,只有路边的乞丐和种田的老民说不定会感恩一番,其他受冻挨饥之人估计连游府捐出的钱粮影子都见不到。
十月二十二,游府的门口再也看不见乞丐与佩剑的地痞流氓,当然更不会有送匾额的衙役,毕竟柳清此时正在与白展分着一千五百两,时不时也会给部下一点,部下此时也不会去打扰游府。游府终于摆脱了冬天使者带给他们的磨难,可游府自己内部的混乱又要开始了,在游文远决定乐善好施的一刻就要开始了。
十月二十八申时,游府。
“老爷,我们几个掌柜的也没有办法啊!”一白眉长须的老者说道,在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中年人,大都是厚棉袄在身,他们皆都是游府产业的部分掌权人,只是如今游府衰落的太快了,欺负的人也太多了,他们都是县里的能人,也不甘屈居于游府旗下,也更不能,毕竟谁都要养家,谁知道明年的街头露宿之人是不是也有他们。
“吴叔,您也要离开?”游文远站在冷风中,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对面站着的吴姓老者与游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就连新来的家丁吴大与吴二都是老者之子。
“少爷,我是老了,没心力了,游府太……”老者终究还是没有说完话,他也改了对游文远的称呼,不想显得太过生分。老者的确老了,现在回家养老也是应该的,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游府,他也知道游府会照看自己的孩子,可游府终究是不行了,他也没有了以往的拼劲。
游文远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送众人离开,就连多余的散伙银子都不敢再多给点。而游叔也只是在屋内听着外面的谈话,他也不能难为几位老友,良禽择木而栖,游府这棵老枯树即将倒下了,可游叔也并没有放弃,他的眼睛看向了后院,虽然隔着厚实的墙壁,他仍旧看到了游府的希望,看到了此时还在舞剑的游雪,看到了枯树下正在疯狂成长的稚嫩树苗。
而此时山鸣县关注游府的除了游大兄弟姐妹外还有一家,便是贾贵贾府。
“贾兄,又在看游府?”贾府的院落内,贾贵正看着西南方向,旁边走近一人,此人左腰立刀,步伐沉稳之极,看着像是与贾贵年龄无异,可却是虎背熊腰,走近一看其相貌,更是大气稳重、气度不凡,一双眼睛更是看尽人世间的种种,阅历极广,这便是李师傅,也是贾更贵的师父,名叫李迁。
“这游府比起以前已经是衰败之极,可我总感觉这游府不一样,底蕴太深了,已经深到游府人的心里了!”贾贵感慨道。
“我也听说了很多,尤其是游府的少爷,命是真的硬啊!”李师傅也开始看着游府所在的方向。
“李兄,你都说自己不如法相大师,这游雪又是聪慧之极,我总感觉这南林郡又要出人物了,以前是文学造诣非凡的游尘,这次怕是这位武艺超群的游雪游少爷了!”贾贵已经开始正视游雪这个小家伙了。
“书生改玩刀剑,我们还是玩不过啊!”李师傅仰天长叹,他也打听到了游雪练武时的一些细节。
贾府的院落内,二人久久站立,眼睛看着西南方向,心中却是万千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