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一酉时,游大的面馆内。
“听说没有,游府的少爷说是扛不过去了,要不行了!”一面色饥黄的年轻汉子说着,他身上的灰色粗厚布衣根本无法抵抗严寒,寒冷使他的鼻涕不由自主的流下,为了不干扰自己吃饭,他鼻子猛的一吸,然后便继续吃起了热腾腾的面。
“听说了,都说昏迷几天了!你说这游府也够倒霉的,这几年事的确出的多。”刚进面馆不久的一男子也跟着前者说了起来,面馆内顿时嘈杂的声音开始传起,大家对游府的历史也都开始了一番追朔回忆。
面馆内的消息让游大坐立难安,他不知道是该去做一会儿伙计,还是去后厨看看,他也是才从游府回面馆不久,游府内已经是人心惶惶,靠着游叔的一条老命扛着,虽然刚开始府里就命令封锁消息,可新的家丁丫鬟终究是靠不住,一点碎银子便将消息卖出去了。
“夫君,还在为少爷的事担心?”李氏抱着自己的女儿倩倩走了出来,怀里的小家伙正在玩着母亲外披秀花棉袄上的装饰物,棉绒绒的翻耳帽让她只露出了可爱的小脸,一身红色小棉袄将她裹的严严实实。
游大点点头,想将女儿接到自己的怀中,可是小家伙根本不肯过去,游大想笑,可是骤然脸就更冷了下来,游雪还昏迷着呢,他实在笑不起来。李氏本以为将女儿抱过来可以安慰一下游大,可却是适得其反,连忙叫儿子游恒过来把女儿带走,叫了几声仍久没有反应,她也是无可奈何。
“少爷何时才能像他们这般!这一关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游大与其它十个兄弟姐妹其实根本没有见到游雪,以往病了还是能见到的,游六也一句话不说,看样子是游叔吩咐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想到自己还在外面疯玩的儿子,他更加觉得游雪活着不易。
“以前都能挺过来了,这次也可以的。”李氏走到游大的身边,与他紧紧依偎在一起,二人双眼看向西方,落日的光辉逐渐暗淡,没了他的庇护,入夜之后,这县城又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斜陡的山坡上,游雪正在挪动着步伐,为了确信自己还活着,他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头还在不在,伸到一半的手骤停,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已经变成了白森森的骨头,连骨节处都看得仔仔细细,心里莫名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再低头,他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副披着外衣的骨架。为了证明身体还是属于他,他又走了一步,骨头摩擦的疼痛让他立马停止了动作。
“为什么刚刚不痛?”游雪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记不起,连刚刚想的问题也慢慢变得模糊,他突然觉得自己便是书中所写的行尸走肉,没有了意识,他努力想回忆书中的东西,发现突然什么都记不起,他想起父亲的样貌,可一下子就忘得一干二净。
游雪努力转头,想看清周围的事物,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看过周围,他好像就是一直在行走,前方的树木遇见他也会向旁边滑过去,不会阻挡他分毫。忍受着疼痛,他将头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又是一副骨架,一副正在缓慢挪步的骨架,比他大了很多,他有点激动,没想到还有人。
“……”游雪用力的抬起牙齿,想发出声音,可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因为自己缺少舌头,又一次抬起双手,这次他几乎一下就完成了这个动作,疼痛的感觉传来,游雪根本不管不顾,他将右手慢慢靠近自己的脸。
“原来这就是恐惧的感觉!”游雪发现自己的头也已经变成骷髅,连自己引以为豪的双眼也变得空洞洞的,可这次他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一直记着这种感觉,并没有忘记。
伴随着骨头的一阵摩擦,游雪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随之映入他眼帘的是白骨的世界,是万千如他这般的骨架,他不知道他们都还有没有活着,游雪想到了书中记录的战场画面,他感觉自己成为了战场的一员,已经死去的一员。
头顶的炙阳仍旧是游雪进山时的位置,根本没有一点想要移动的打算,慢慢的游雪看清了,他发现自己肚子上还剩的一点肉是被晒干的,很多不动的骨架也是因为腿骨即将断裂而停在了原地,倒地的骨架也都是缺胳膊断腿,他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腿骨,发现上面正在散发着一丝丝热气,恐惧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他觉得自己即将在这里被晒死。
游府宗祠内,仍旧是挤满了人,游雪的屋子里,法相和游叔在里面已经待了一天。
“不好!”法相看着游雪,游雪的皮肤开始出现褶皱,就和当初他的母亲一般,这是妖魔要得逞的迹象,法相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自己现在动手,唤醒的便是如傻子一样的游雪,可不唤醒,妖魔就将吞噬掉游雪的阳魂,最终吸掉他的阴气破体而出。
游叔拄着的拐杖被他无力的放开,眼泪从他枯老的面容上流下,他不敢相信一个五岁的小孩即将离去,受尽苦难的出生难道还不够!饱受折磨的五年难道还不够!还要怎样!生的权力都没有吗!
“明觉,灵珠给我!”法相冲到了宗祠外,向抱着几寸大小盒子的明觉说道,他的眼中凶意尽显,整个人都是气势逼人,给人一种生者勿近的感觉,刚刚他冲出游雪屋子的一刻,吓得丫鬟和家丁四散逃离,以为他要发疯杀人,也只有游六努力保持镇定,此时还站在里面。
“师父,再等等,小师弟自己能醒的。”明觉将盒子放到背后,师父这种样子他见过,就是除魔时的样子。
法相唰的一下就到了明觉身后,明觉还未反应过来,盒子便被其抢到手,拿到东西的法相转而就向宗祠再次冲进去。
“师父,不要啊!”明觉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可师父法相根本不理他,几下连人影都没了。明觉低下头,不争气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用拳头狠狠的砸在地面,想起被自己骗了几次的小师弟,他后悔了,他想立马为小师弟展示几下自己的武功,他想告诉小师弟自己是骗他的,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离地八九丈,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剑气外放。
游雪的屋子内,法相左手拿着灵珠,他念了几句经文,几十颗灵珠上面便开始散发处耀眼的光芒,宗祠里的游六看见光芒反而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刚才宗祠外明觉的吼声游六也听见了。
“大师,再等等!不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吧!”游叔回光返照般的快速走到游雪面前,与法相对峙着。
“老施主!你让开,妖魔即将出来,我也没有把握灭杀,现在在他体内我才有足够把握。”法相没有了往日的言辞和善,徒弟丢了是小,妖魔再出来为祸是大。
“大师,他可是你徒弟啊!”游叔不敢相信法相即将对游雪动手,十几年未施展的武艺也在随时待命,他绝不容许法相对游雪动手。
一刻钟后,法相与游叔还在对峙着。几声咳嗽声响起,打破了寂静的气氛,屋内的二人左顾右看,发现别无他人,游叔随即反应过来,他迅速转身,看到了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在看着他,看到了一颗已经不能承受五官重量的瘦小脑袋,露骨的面容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是将死之人释然后才会有的笑容,而这却是刚刚苏醒后的游雪做出来的。
游叔颤抖的双手慢慢靠近游雪的脸庞,他不敢相信游雪又活了过来。看见游叔的厚手缓慢过来,游雪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他可知道这老手一点都不舒服,怪硬的。
“躲了!大师,你看,醒了!醒了!大师!”游叔看见游雪躲掉自己的手,便知道游雪真的醒来了,他转身便去通知屋外的人,而在一旁的法相看到游雪苏醒,第一反应便是向游雪的阴魂看去,让他惊讶的是里面的妖魔已经气息孱弱,而游雪的阴魂却是有一些不同,法相努力想看清楚一些,可越看他的心跳便跳的更为快速,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准确的说是感知到的。
“这怎么可能!”法相左手抚摸在游雪的脖颈上,无论怎么样,他都无法相信自己感知到的。游雪看见师父的疑惑与震惊,便向师父点了点头,口中挤出了几个字——我看到了,然后便无力的睡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法相捋着胡须,肆意大声的笑着,他将左手的灵珠拿起,看看灵珠,又看看游雪,就这样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次,然后随手就将灵珠缠绕在手上,为游雪拉上被褥,起身便向外走去,而笑声却一直没有停下。
夜晚三更,贾府。
“嘭嘭嘭……嘭嘭嘭……”“老爷……老爷。”贾贵的睡屋之外,仆人家丁正敲着门,看着样子很是焦急。
“干嘛啊!这大晚上的有事不能明天说吗?”被吵醒的贾贵披着棉袄就出来了,嘴里还打着哈欠,眼睛微闭着,有气无力的对敲门的家丁说着。
“老爷,醒来了,醒了!”家丁激动的说着,口中急速呼出来的气在阴寒的夜晚清晰可见,通红的脸像是被冻的,又像是急促的跑动导致的。
“什么醒了?这大晚上的。”贾贵一只脚还在屋里,准备随时回屋睡觉。
“游府的少爷,醒了!”
贾贵愣了一会,转而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什么,醒了!这都能醒过来?真的假的?”
“真的,醒了,游府现在估计热闹极了,我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还看见了去游府的游大,看着样子高兴极了。”
“这么厉害!又挺过来了!这小子命怎么这么硬,这以后怕是个人物啊!”贾贵眼睛看着游府所在的方位,心中却是思绪甚广。“明天小少爷一切照旧,你们几个打探消息的都去领十两银子,再派其他人将李师傅再请回来,今晚就派人前去,要快!”
家丁告谢贾贵,转身便高高兴兴离去,今晚的“劳作”使他们也有了收获。而贾贵则是将另一只脚也从屋外挪了出来,站在屋檐下,他看着寒月,刚刚听完消息后心中莫名的感觉变得更为强烈,“这莫非又是一个游尘?”贾贵感慨道。
良久后,“看来对子女的要求还是不够啊!这南林郡又要出人物了!”贾贵长长的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