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用身子挡了楚昭的视线,阎泽向她大致说了崖顶发生的事,知道楚昭受伤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故意露出破绽跳崖。
她楚意就这么一个宝贝侄女,为了这么个人两次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她牵起楚昭的手,心疼的不行:“他是你亲自招来收在邱慈长老门下的,不记得也没关系。好好休息养伤,其他事都不用你操心。”
几位长老嘱咐楚昭之后,陆陆续续离开,最后楚意拖走了死乞白赖耗在这的周烨。房间里只剩下楚昭跟阎泽两人。
晚风轻轻拂来,两人对望良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楚昭望着房间角落的阎泽,友好地笑笑:“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是阎泽少见的样子。不是拒他人千里之外的孤高,亦非让人讶然的跳脱。
那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姑娘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榻上,带着些大病初愈的虚弱。无比的陌生,她待他,满是疏离的温和。
那副样子落在他眼底,狠狠的刺痛。
“我有罪。”
“缘何有罪?”
“你明明救我帮我,我屡次负你好意,满心仇恨,误会你至深。假意露出破绽,甚至还,在你替我承下伤害时在身后暗算!请让我赎罪。”
楚昭似乎是没想到阎泽会这样坦诚。眼睛微瞪,被子下的手紧紧攥住又松开。
良久无言。
阎泽跪在地上,内心满是绝望。但就算是楚昭罚他骂他,拔剑杀他,亦或是将他根骨尽废逐出宗门,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之前的他太过固执,只相信他表面看到的,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身之所。他活该。
“你请回吧。”
阎泽浑身一怔,他什么都愿意承受,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回答。
“我的记忆中没有你。之前救你也好,照顾你也好,恨你也罢,这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我又从何接受你的道歉?”
楚昭望着阎泽,可阎泽在楚昭眼里看不到自己。
那双满是璀璨的眸子,那双认真看着他的眸子,那曾满是欢喜的目光所及之处,再无阎泽。
“你请回吧,我不需要你赎罪。”那声音温和又认真,血淋淋地划破他所有的期骥和赎罪的念头。
他把那个无底线待他好的楚昭给弄丢了。
就连道歉,都没人听了。
“我就在外殿守着。”
心头苦涩,大脑一片空白。阎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站起了身,怎样退出了门。
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矫情。
像有病一样。
闭门声响起,屋内只余楚昭一人。
她依旧温和地笑着,目光仍停留在已然紧闭的门周围,那是阎泽离去的方向。从枕下摸出了染血的荷包,指腹缓慢又珍重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嘴角终于无法再维持住向上扬起的弧度,泪水悄悄从脸颊滑落下来。
她死过一回了。
就停止自己任性的选择,放他走吧。
阎泽就是阎泽,他不是自己的依仗,更不是什么她存在的证明。
她还是,沉下心,替那个从未谋面的姑娘做好清心宗的圣女。
或许有一天,身份暴露,或是清心宗原本的主人回来,她也好有个交代啊。
可如果那天真的到来。
她又该去哪儿呢。
来清心峰顶探望的楚昭人都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的宗主再也不笑了。
倒不是说像先前坊间传言的那样清冷孤高不苟言笑,她也笑,温和含蓄,平易近人,更符合一个一宗之主的沉稳形象。可他们见过她之前在外门时那些生动的模样,就愈发看出她如今笑容的未达眼底。
楚昭不再偷偷趁着没人的时候看那些话本子,也不再贪嘴想尝那些糕点。
她甚至连饭都不再吃几口。
阎泽一日三餐一顿不落下地给她做饭吃,可每次都被她那样疏离客气地拒绝。
“以我如今的修为,本就不必吃那些东西。”楚昭一袭白衣坐在院落的红枫树下,合上宗门的账本,冬天快到了,树上面的叶子不剩多少,火红火红地铺散开了满地。她这几天才能下地走动,于是坐在庭院中晒太阳。
阎泽悄无声息地给她送来了一碗白粥,她转头着向阎泽,微微皱眉,有些苦恼的样子:“你也不用一天到晚把时间耗在我这边,还是抓紧修炼的好。”
阎泽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楚昭的话,只是固执到:“还是吃一点吧。”
楚昭重伤刚恢复,身体并不能同寻常修士比。
他站着,一低头便能看到楚昭光洁的额头和纤长的眼睫。鬼使神差地,他端起那碗白粥,舀起一勺送到楚昭嘴边。
不是因为愧疚,也不再有演戏的必要,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近乎本能地想对她好。
手腕一下被狠狠攥住,近在咫尺的人眼睫抖动,眼中是被冒犯了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更不需要你弥补什么!你不觉得你这样的举动过于冒犯了吗!!!”
粥被打翻在地,楚昭看着阎泽那双眸子一点点暗了下去,开始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和举动。她狠狠咬着牙,直到阎泽默默离开都没说一句话。
她方才也是被惊得狠了。他同她离得那般近又那样温柔,一双乌黑的眼瞳里只有她自己,让本来放弃了一切的她乱了心弦。
这不是他同她第一次接触的近而亲昵。
她跪在那碗碎裂的白瓷跟前,垂着头,葱白的指尖触到瓷片,眼中是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哀伤。
她被错当成圣女带回清心宗,从小就比其他人更会察言观色。
正因为如此,她才对比出方才阎泽的那些举动和流露出的情绪都是由衷的。
她一片片将碎瓷拾起,放于手心,无奈轻骂:“起码不要让我知道先前那些都是假的啊……”
楚昭看着掌心的碎瓷出神,双手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小心捧起,随即手中的碎白瓷便被人取走。
“怎么直接用手捡碎瓷!”
她一怔,抬头便看见阎泽蹙着眉,一脸焦急生气又耐着性子忍着不发作的模样。他急着将碎瓷从楚昭手里拿出去,也不顾自己的手会不会被划到。
如若不是楚昭怕被阎泽发现,她恨不得敲开阎泽脑子看看里边究竟塞了多少言情话本儿,之前还虚与委蛇恨她恨得不行在她后背插刀子,怎么就突然之间将撩人技能拉满,未必也太会了点。
阎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又有些逾矩了,放下了重新盛好的粥便带着碎瓷离开。留下楚昭一个人懵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温热的,估计有点红。
没出息。
楚昭定了定神,站起来重新坐回红枫树下。
可这回她账本也看不进去了,时不时往院子门口望一下,再冲着桌上那碗白粥瞥两眼。
等了又等,桌上的粥又快被秋风吹冷了也不见阎泽回来。
终于,她还是没抵得过“阎泽亲制”的诱惑悄悄端起了那碗白粥,吃了一小口。温温软软,入口即融,带着些柴木的香,至此,她才彻底有了九死一生的实感,觉着自己是还在烟火尘世中活着的。
入夜,灯火摇曳,窗外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清心峰顶本来就清冷没什么人气,这会儿更是冷了不少。
楚昭前些日子昏迷睡得太饱,到了后夜也不困,披着件外衣四处游荡。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想起了这清心殿住着的另一个人。
轻手轻脚潜进外殿,她凑到阎泽临时搭的小榻前。
阎泽侧躺在床榻上,放在枕边的手十指完好,并没被碎瓷留下什么伤痕。
楚昭松了口气,有些过意不去的心理缓解了一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偷偷对着人家睡颜的样子变态得很,一时慌张目光乱飘,意外发现了从阎泽袖口露出的一小节散开的绷带。
她愣了一下,刚刚太紧张,现在放松下来忽而嗅到了浅淡的血腥味。
顾不上别的,她立刻掀起阎泽的袖子,密密麻麻的伤痕展现在眼前。
手臂上的割痕狰狞交错,最新的那道伤口还渗着血。看样子,阎泽怕是自她昏迷后每日都会在手臂上割上一刀。
楚昭倒吸一口凉气,心疼之余,又气阎泽这么对待自己。
阎泽睡得并不安稳,他轻微皱着眉,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胃。
楚昭忙向他胃部探去,空空瘪瘪。能让他又一次犯起胃病,估计也是很久没好好吃过饭。
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楚昭气不打一出来又不能发作,狠狠点了一下阎泽的脑袋施了个沉睡术法。从储物囊里取了伤药给他敷上再将绷带缠好,最后气得甩着袖子背手愤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