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圈,跑完了吗。”
楚昭负手而立,余光睨着身后贴着墙根鬼鬼祟祟的周烨。这小子睡眼惺忪的样子明显是刚起,想逃避晨练。
楚昭深知清心宗所有人共同的弱点,他们虽然掌握顶级的治愈术,甚至可以逆天而行,凡事自然有所代价,主修疗愈者大多身体孱弱,武力值低下。如果一对一硬打,主修疗愈的元婴期修者未必能打过主修其他的金丹修士。战场上他们清心宗的治愈能力固然珍贵,无法自保却也成为了最致命的一点。
故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锻炼他们的体魄,能不能成为战力是后话,遇到危险先逃跑,保住性命才是首要的。
墙角的少年被叫住,身形一顿,顶着毛茸茸的头发心虚地回头冲楚昭嘿嘿傻乐。刚刚训练结束的孟怜心站在楚昭身旁不住叹息。
时间过得快,期中测验时还是仲春,转眼间便到了夏末时节。
没了之前的排挤跟打压,加之楚昭状似无意实则细心的照顾,爹不疼娘不爱的周烨小白菜像棵夏天的草一样,开始脱胎换骨式地疯长。
周烨个头窜高了些,比孟怜心稍稍高出了一点,经过这几个月的调整和锻炼,原本那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改善了很多。周烨实打实的圆润了一小圈,整个人白净了些,虽然还是瘦,但比之前因为吃不好睡不好憔悴柔弱的样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多了些少年人的顽皮劲,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眼里像是有星星。人也不像先前那样畏手畏脚怂唧唧,现在都开始在楚昭眼皮子底下逃避晨练了。
孟怜心虽然没有长个,人却出落的更加好看,如果说先前的她喜怒不形于色,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那现在她表达情绪更为坦诚了一些,虽然还是能动手便绝不跟你废话的性子,可气息却更加柔和了。
“去补上吧,崽。”楚昭温柔道。
周烨试图靠嘤嘤嘤蒙混过关。
楚昭闭眼,缓缓摇头。却忍不住想起了那天阎泽入魔,把头靠在她肩上声音低低的样子。
“你段位还没我高,这招,不行。再啰嗦就加倍。”
于是周烨一边嘤嘤嘤一边去跑圈了,孟怜心望着周烨离开的背影,决定去食堂的时候给他留一份早饭。
楚昭满目慈爱地看着周烨和孟怜心相继离开,莫名有种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满足感。
这就是养成的快乐吗,如果她救活阎泽后的那一年,陪伴他的不是邱慈长老是自己,又会是怎么样呢。
楚昭越想越觉得可惜,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向屋内走去。
待她回首。
只见阎泽只着里衣,胡乱披了件外套,他还很虚弱,一只手扶在门边才能站得住,看向她的神色晦暗不明。
那是鲜活的阎泽。
不是第一次秋云宴上奄奄一息的,不是清心峰后山毫无声息的,不是迷障里满身是血黑气缭绕的,更不是神色安然昏迷数月也不醒的,是活生生的阎泽啊。
脚步顿住,呼吸停滞,楚昭只觉身边的景物在那一刹那间褪去。
她只看到搭在阎泽肩上的一缕发丝垂落,看到他眼角那颗痣,看到他眼眸微垂掩去眼中的失望,和不知何时不知哪里的场景重合,听他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说:“你有了新的徒弟,就要抛弃我了吗。”
那一刻,楚昭意识到了什么,仓皇地避开了阎泽询问的目光,先前所有的假设在脑海里轰然倒塌。
进入内门的第一年,陪着他看他成长的是邱慈长老也好,是她楚昭也罢,都无所谓了。
阎泽和周烨和郑灵月不一样。
从最开始就不一样。
她的心在狂跳。
她很清楚,她的心不单单只是为阎泽昏迷数月后醒来而欣喜在狂跳。
可她不配。
楚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努力压下眼里泛起的泪花。
她在高兴什么劲呢,无论是哪个身份,自己都没有去喜欢人家的立场啊。
“你醒了。”
算了。
楚昭看到阎泽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说不上是替他心疼还是为自己心酸,她抹了一把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下来。
还是,算了吧。
阎泽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他记忆的最后一刻,是摇铃破碎,楚昭食言,他以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任数道尖利的藤蔓贯穿自己,做好再度醒来时成为孤魂野鬼亦或是身处地狱深渊的打算。可当他因亮眼的阳光醒来,睁眼却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
他在楚昭的房间里醒来。
或者说,这里曾经是楚昭的房间。
他所有的东西尽数搬了过来,而楚昭的物什却一样不见。
不得不说楚昭很会照顾自己,选了全清心峰采光最好的房间。她将床榻挪到这里,只需要支起窗,就可以晒够大半天的太阳。那阳光是透过树冠从窗棂洒下的,温暖而不灼人,就像这一世他所了解到的楚昭给人的印象,不过分亲近却也不至于疏离。
桂花的香气混杂着被褥在阳光下暖融融的味道熨帖着阎泽的神经,他眨了眨漆黑的眼,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对了,楚昭呢?楚昭在哪。
她骗了他。她应该是骗了他才对。
可为什么每次他以为她要害他时,她总是做出超出他预估的事。
听觉先理智一步苏醒,院内谈笑的声音传进了屋子。阎泽循声音看过去,一眼便望见了庭院树下一道月白色身影负手而立。
是楚昭。
孟怜心站在她身侧,看向她的时候是满眼的钦慕之情。不一会儿,一个在院墙边偷偷摸摸的少年被楚昭叫了过去。几个对话后,那少年竟扯着她的袖子作势撒娇了起来。他本以为那少年免不了要挨训,却没曾想楚昭默许了少年可以称的上是亲昵的举动,三人一块笑了起来。
那少年究竟是谁,自己昏迷了多久,清心宗都变了天。
庭院中那三人明媚的笑在他看来有些刺眼。
他恨楚昭食言,可她又如此顾他,但当他怀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自己或许还对她有一些重要时,她又总是那般疏离,对其他人开怀而笑,用一举一动告诉他,没有他她可以活得更好。
正当阎泽傻兮兮地东想西想时,院中几人有说有笑地向门口走去。楚昭状似无意地向阎泽这边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迈出了门槛。
一种恐慌感莫名从心底升起。
就好像,他们再也不会回来,只留他独自一人在这清心顶峰。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慌乱起身,刚站起身的时候因为卧床太久差点摔倒,胡乱地把不小心扯下的什么东西往身上一披,踉跄着追出门。
他要质问她,为什么要骗他。
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当阎泽刚走出房门,看见关上院门正转身往他这边走的楚昭时,他又一次愣住了。
看楚昭姿态熟稔,要去的方向也是他这边无疑。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
她一直在照顾他。
于是鬼使神差地,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你有了新的徒弟,就要抛弃我了吗。”
话毕,他半放弃半自嘲地,带着一点点小心翼翼又有些丢人的期盼看向楚昭。
可楚昭别过了头。
“你醒了。”
淡然冷漠,无悲无喜。她没有正视他,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阎泽一颗心彻底被楚昭这句淡漠的话一盆水浇凉,神色冷了下来。
他盯着楚昭,脖颈柔弱而纤细,他趁她不注意,很轻易就可以折断。
心魔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毁了吧,全都毁了,就没人再动摇你了。”
一小缕黑气从阎泽身侧溢出,在他的耳边蛊惑低语。
“闭嘴。”
那黑气似乎没想到阎泽会这般冷漠,哽住片刻后消弭散去。
楚昭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泪水砸在地面的声音太吵,吵得他心烦意乱。
“别哭。”他说,顿了顿又觉得有些生硬,补了一声带着点祈求的尾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