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是不能再去打工了。可是订婚的彩礼如何筹集?我便拼命地跑车拉货,收购农副产品。这样在短期内还是凑不齐万把元的彩礼。贷款吧?买三轮车已经贷款了,再贷就得想办法找人。
也许是秀秀等得不耐烦了,她在担心我说谎骗她,总是每天把羊赶到我必须经过的地方放牧。每次老远看到她,我便有一种内疚的感觉,这种内疚夹杂着羞愧——一个男子汉,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也许秀秀会想到我仍在脚踏两只船,就穷追不舍。那天她拦住我,说:“你说订婚哩,日子定了吧?”
我说:“日子好定,可是……”
“可是什么?”秀秀的脸色就红涨起来,说:“可是心里总是想着跟别人‘轰轰烈烈’,还要‘恩恩爱爱’是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说:“不是,你别乱猜。我彭飞从来说一不二的,请你放心。尽快就订……彩礼齐备了就订。”
善良的秀秀其实已经意识到了我的困窘了,就说:“我是怕夜长梦多啊……只要你心里有我,迟订早订也能行。”又问道:“你准备带多少彩礼?”
我伸出了一个手指头,说:“最起码得有这个数字,一万元。还得买些零碎礼物吧?”
秀秀听了就不以为然,说:“带那么多钱做啥?花上几百元买些订婚用的礼物就行了。”
我一听笑了,说:“几百元的礼物?我拿不出手的。”又说:“你不要着急,我正在联系贷款,款贷上了,就定日子。”
秀秀一听就不高兴了,说:“贷款是要背利息的。背了利息还不是咱们的累?何必呢?”
我说:“不贷款不行啊,除了订婚送彩礼,还要买一辆摩托车哩。”
她说:“彩礼就免了。摩托车倒是需要一辆。”
我说:“如果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彩礼当然不要紧,我把你接到我家就行了,可是这彩礼是咱们乡村的一个习俗,是要面对家人和邻居的。”又说:“摩托车买上早晚出入方便。”
秀秀听了眨巴了一下眼睛,说:“你不是说已经贷款买了这三轮车,再贷款能贷上吗?”
我说:“是不好再贷了。我正在找人帮忙哩。”
她说:“以我的名义可以贷款吗?”
我说:“当然可以。可是不能麻烦你啊。”
秀秀听了就挖了一眼我,嗔怪地说:“看看看,一家人还说两家话?麻烦什么呢?就以我的名义贷款吧?你看着办去。”
听了她的话,我心中一阵激动。原来也想过以她的名义贷款,但总是觉得我大大一条男子汉,怎么能求助一个弱女子?再说,她家人若是知道了,岂不没有颜面?这次见她如此开通,觉得真是小看了她。如伟人毛泽东所说,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照样能办到。我心中一激动,就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娃娃脸亲吻起来,久久地不愿放开。
款是我带她到乡镇信用社贷的,是两万元。我带她游览了红军长征纪念碑和陈列室。随后我带她搭班车上了县城,为她购买了一身她喜欢的衣服和一双皮鞋,她也为我买了一双旅游鞋和一块手表。我们共同又挑选买了一辆铃木摩托车。当我把她带回家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我们订婚的日子定在中秋节。这是一个花好月圆的日子,是不用请人合计的。不过媒人是要请的。别人说媳妇都是物色差不多了请媒人出面说合,而我是自己直接找的,一直没有请媒人。可到了正式订婚时,就不能没有媒人,不然会是名不正言不顺。我给邻居郭大叔说了,他欣然答应。在这种情况下,媒人当然只是个名分,实质性的事情我们男女双方早就敲定了。
中午时分,我请了郭大叔,带上我父亲和侄儿小宝,一共四个人,骑了两辆摩托车(我带着侄儿小宝,郭大叔带着父亲),来到了秀秀家。她们家也做好了准备,八仙桌上摆上了红纸签写的代表祖先灵位的“三代”,表示他们王家也请来了已故的先人,见证这后辈的婚姻大事。“三代”前面摆着献饭,献饭是四只小碗里装着炒鸡蛋和腊肉片,中间顶着一个圆圆的肉丸子,一圈儿点缀了几个红枣,花花绿绿的,很好看。香炉里点燃的香已经在屋子里弥漫,发出了淡淡馨香。我们进了房门之后,父亲便又点燃了三炷香,示意我们三个人拱手作揖后,小心翼翼地插入香炉,然后他点燃了三张黄表,示意我们跪下,黄表化为灰烬后,就端起酒杯奠了酒,又端起茶杯奠了茶。然后磕头作揖。这些程序结束了,郭大叔就把带来的礼物一件一件摆上供桌。礼物除了给秀秀的一套化妆品之外,还有两套衣服,一套天蓝色羽绒服和黑色秋裤,一套咖啡色西装,还有一双皮鞋,一双运动鞋和两双丝袜、两方头巾。给女方父母的则是两丈料子布。干果是四色情封,一封红枣,一封核桃,一封点心,一包水果糖,还有两瓶子酒和四盒香烟。酒是每瓶二十块钱的“金六福”,香烟是“红塔山”。那十个母亲精心蒸的白面馒头,上面点缀着红色梅花,显示出了喜庆色调。最显眼的当然是那一匝子百元大票子——一万元。摆了满满一供桌。一应程序摆设完了,便是女方设宴招待。炕上坐满了秀秀家的亲房党家,有她的伯父,还有她的姑父和姨父。加上她父亲,正好也是四个人。我们八个人便坐了一桌。女眷则在厨房中忙碌,还有庄间的两位后生忙出忙进地端水端饭伺候。
先上来了八只菜碟子,一碟猪肝,一碟鸡块,一碟腊肉,一碟咸鸡蛋,一碟花生米,一碟菠菜,一碟胡萝卜丝,一碟葵花籽,显得花色齐全。酒是精装金糜子酒。郭大叔让我打开带来的“金六福”酒,先给供桌前奠一杯,然后再敬女方亲人。今天是我特意表现的一天,所以我得毕恭毕敬。好在,我参加过二哥和三哥的订婚仪式,一应规矩都知道,所以我并不拘束。我站在地下,小心翼翼地祭奠了王家的先祖,然后给炕上在座的每个人敬酒。我学着当年二哥和三哥订婚的样子,双手执酒壶,一遍一遍地给他们酒杯中添酒,为左边坐的人添酒是以右手为主,为右边人添酒时以左手为主,显得很有章法和教养。酒过三巡,媒人郭大叔就主持为男女双方挎“锁锁”。其实,这不是真的锁子,而是一种象征,是用红线拴住对方。这时,郭大叔便招呼来了秀秀,父亲就下了炕,把早已准备好的用红头绳拴的两个红包挂在秀秀的脖子上,秀秀的父亲也把两只红包挂在我的脖子上。红包里包着百元票子各一张,双方都是这个数字。这样算是把对方拴住了。
这个程序进行完毕后,我便端了酒壶到厨房里为秀秀的母亲和其他人敬酒。
敬酒之后,席就端上来了。是十全席,就是十个菜,四荤六素。席吃完了,临走时还有一顿长寿面。预示我们的婚姻地久天长。
订了婚,就算是正式成为亲戚。
晚上回到家中,看到枕头边放着的云屏和托菲娅的两封信,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尤其对撕掉托菲娅的照片感到自己不近人情。虽然不能成为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但也可是成为朋友相互来往啊?难道说男女之间非要成为那种关系而别无选择?她们收不到我的信,得不到我的回应,会是如何伤心啊?不,这不是我彭飞的性格和做人方式。我得给她和她写信,说明情况,也算是一个感情了断,又是一种新型感情的延伸。于是,我取了文翰叔给我的稿纸,写起信来。
先给托菲娅写。
娅娅姐:
你好?又是一个夜幕降临了,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说真的,我的心中特别难受。这是因为我没能接受你的爱而痛苦,而内疚。我不是不愿意接纳你,而是世情如此,我不能也不敢接受你。今天,我正式订婚了,女方是我们邻村的一个牧羊姑娘。我之所以选择了她,是因为我是从现实考虑的。因为我不能抛开年迈的父母和这个先辈苦心经营的家而来到并不属于我的草原。在我们贫困的西海固农村,我不能给你提供像草原上那样丰富的物质享受,只能将你拖入感情的十字路口。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不能背叛你善良的心和纯洁的感情,你只看到了我开朗清纯的表面现象,而不知道我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好姐姐,我已经不是你想象的纯洁男孩子,而一个过早做了男人的失身者,我的身体不干净,灵魂也不干净。与其让你痛苦一生,不如让你心痛一时。懂吧?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但愿你找到比我更好的另一半做我的姐夫。忘记我吧?我的娅娅姐姐,我不值得你相爱。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过去,那么我们就做朋友,做亲戚,我拜认你为姐姐;如果你不原谅我的过去,那就在这里道一声珍重的歉意:对不起,我的娅娅姐姐。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的。你对我的情和爱,我都会镌刻在心里的。
给云屏的信与这封信大同小异。我同样称她为姐姐,同样祝愿她找到可心可意的姐夫。
我对她和她表示,待我旅行结婚时,一定带着新娘秀秀专程拜访她们。请她们接受我这个兄弟和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