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无所不有,人们绝不会抛弃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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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的越七觉得半边身子都麻痹了,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往旁看去,果不其然有一只大型动物正抱住她的胳膊,大腿还缠绕在她的腰上,简直是考拉之于树的依赖感。更要命的是他微张着嘴,把口水都流到了越七的睡衣上。
刚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的越七把不满全发泄在丈夫身上,她捏着祁一的鼻子把他的脑袋挪开,凑在他耳边阴沉威胁:“你是要自己老实躺好还是让我把你踹下去。”
祁一用力呼吸了几次不成,委屈地把不安分的四肢收回去,不满地嘟囔道:“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越七不等他抱怨完便起身洗漱,站在镜子前才惊悚发现祁一口水的痕迹画出了一个心形。她对着镜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言自语地低声笑道:“可饶了我吧。”
随后便恢复了毫无表情的面庞,她的五官实在精致深邃,但不笑的时候太阴沉肃杀了些,皮肤也过于苍白冰冷,若以她为参照物,祁一的一切不只是温暖,简直是滚烫了。
她边刷牙边回忆着梦境,朦朦胧胧记不清楚细节,只记得她躺在一片光芒中,没有月亮,倒是有几颗星辰垂在身边,和梦中那个看不见面容的男人一起凝视着自己,她体验着从加入TEMPLE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恐惧和无力,头皮紧绷,还要用尽全力绷住嘴唇以免发出呛水的呻吟,男人伏在她身边用近乎温柔的语气,反复地追问:“阿七,你怕我吗?阿七,你怕我吗?阿七,你怕我吗?”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开始一个个排除人选,她认识的男性中能和她说话的本就不多,父亲从来是把蜜裹着毒给她品尝,岂是那么不含蓄的人。科特利从来都彬彬有礼地保持距离喊她越医生,难道是他……那男人的面庞一浮现在脑中,她立刻就变了脸色,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以至于牙刷一折为二。她边狠狠地把两截牙刷扔到垃圾桶,边恨恨地想那个男人失踪了多少年了,恐怕已经曝尸荒野野狗啃食,怎么可能再来梦中说这些不知所云的话。
直到她要走出浴室的时候才突然明白,那是祁一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要怕他?现在越七怕的,只是伤他的心罢了。
这时候的越七并不知道,如果有必要,发怒时的祁一有多么吓人。
她正要直接往客厅走,卧室就响起了祁一凄厉的叫声:“阿七!阿七阿七!”
越七打定主意不去理那个鬼哭狼嚎的蠢货,但一叠声的阿七阿七阿七阿七阿七像响雷一样在屋子里炸开,简直要把她震回梦里。她怒气冲冲地杀回卧室:“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声音突然拔高到楼上的狗都要叫了。
祁一人高马大地在床上做出一个木乃伊起尸的动作,只不过他的胳膊腿都伸着。他几乎是泪眼朦胧地看着越七:“我的腿抽筋了,给我摁一摁,好不好嘛!”越七扶额。
但当越七靠近的时候,他像猛兽咬住猎物一样突然暴起,一抱一滚之下把黑头发的妻子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越七还没来得及继续发火,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眯起眼睛:“你学过格斗?”
“咦?啥?”祁一根本没听清问题,只是啾啾啾地在越七额头和鼻尖上湿漉漉地亲着。
“你学过格斗?”越七费劲儿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让他继续口水泛滥。
“嗯,”祁一后撤了一点,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骄傲地回答,“我学过很多东西的。”
“包括格斗?”
“我爸一直害怕我被人绑架,”祁一振振有词,“所以要学格斗嘛。”
他吃豆腐的态度和他回答问题的态度一样堂堂正正,越七从来不愿意和他真正动手,也就任他调戏个够,再把象征性地把他踹下床让他去准备早餐。她轻蔑地吹了吹刘海,想来,就算真的和这位健美先生打一架,他也撑不过一回合。
从这方面来说,越七足足天真了四年。
对付完丈夫,完美的妻子越七第二个要对付的是她的邻居。
她痛恨和主妇们寒暄问好,关心他们的夫妻关系孩子状态。就算她可以利用她的能力毫无难度地观察出某人的头发往上卷了多少厘米,然后准确而巧妙地恭维一番,但她使用时也是满肚的不爽。不过在注重邻里关系的中产阶级公寓社区,她必须要让自己至少显得没那么不合群。
然后每日都要依次和一起去晨练的怀特夫妇,给公寓花园浇水的林先生和巡逻到门口的乔警官打过招呼。
这些人比他们的姓氏还乏味。
而今天是周二,每个周二都是她的噩梦——她要替每周二上午去练瑜伽的金太太把儿子送到学校去。她找不到理由用来彬彬有礼地推脱,因为她上班之路确实要经过小乔治的学校,而且,她一直是个最受小朋友欢迎,最温柔的阿姨,虽然看在上帝的份上她才二十六岁。就算她会被吵得恨不得一路闯红灯,她也得假装自己是个温柔高雅的医生阿姨。
“乔治乖乖,能不能不要扭来扭去呢。”
不,我是问,能不能把你塞进后备箱里。
在学校门口放下胖乎乎的小乔治,她调转车头,一路驶进了一条窄巷子里。
那里有一家酒吧,破旧而肮脏,从门面上看,很难相信它的地下藏着价值不菲的毒品。酒吧里没有客人,所有的凳子都被倒放在桌子上。一个上了年纪的酒保正坐在吧台后头擦着最后一批杯子,从那块抹布上的油腻图案来看,不过是越擦越脏。男人听到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他并没有抬起头,只是用尖利的嗓音说:“我们关门了,请晚上再来。”
“恐怕不行,”越七甜甜地笑着边掏出枪,“我晚上有约会了。”她扣动扳机。熟悉的后坐力灌到手腕里,她这才真正醒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走到吧台跟前又补了几枪。
走到门口,她被小乔治一路“我不要上学”的哭闹尖叫惹出的愤懑还没解决,于是她气咻咻地折回去,又照着那个尸体乱打了一通。这样可舒服多了,她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并不是每天都有任务,不管是送小乔治上学还是击杀伪装成酒保的毒枭。大多时候她直接进入她的伪装身份,开始作为一名专科医生的生活。
今天工作正式开始前她先折到楼下内科,把任务完成告知科特利,让他可以开始准备控制下城区的交易。科特利带着明显的S国血统,金丝眼镜后的一对绿眸和越七一样深沉,但五官其他部分算得上温润,配上那套白大褂算得上是个如玉君子。走到门外的越七随意回过头:“那个女孩你怎么处理的?”
他的眼镜微微反光,并未直接回答只笑着说:“她的肩膀好看。”
作为专科医生的越七有一间独立办公室,但却挡不住刻意路过的小护士八卦的窥视。
这种眼神从她第一次见到祁一开始就发生了,或说当她第一次见到祁一某部分的时候。
那个晚上医院临近的公路发生连环车祸,整个医院好不热闹,她被拉到急救科帮忙,救的正是祁一。他的伤口并不严重,她帮他把扎入腹部的钉子一根根拔出来后止血包扎再送去扫描有没有内脏出血的可能。
路上祁一悠悠醒转挣扎着要爬起,她扭过头轻声喝止住。
事后祁一脸红心跳地回忆起初遇时,用了各色俗烂的梗,就像杰克看到露西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一幕,就像莎莉在新年舞会上看到跑过半个城市来告白的哈利,就像赛斯隔着手术室的玻璃对上玛吉的凝视。
不用说,他拉着特殊小组和许多USDS的同事把这些神还原。
但那时的越七只是觉得,哦这个病人好听话。
而祁一的脑海中呼啸过许多搭讪的好句子,比如“你看起好像我下一任女朋友”或者“我的肱二头肌比你头都大,不然我们交往看看?”结果到最后他憋到面红耳赤都吐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发出些嗯嗯嗯的语气词,以至于越七又把他推去检查脑震荡的可能性。
第二天当越七来病房的时候,祁一正在病床上吃饭,看来饭菜不合胃口,五官都皱在一起,显得脸更大了。他看到越七的一瞬间五官都松散开,如同按下了开关的电灯,全方位地发光。他太过激动以至于突然站起,把整个餐桌都掀翻,饭菜甚至飞到了旁边床位的病人脸上,手里汤匙也掉在地上,身旁的医生护士笑成一团。
越七边迎着他灼灼的目光面色自若地走到他身边开始检查,边在肚子里咬牙切齿地骂骂咧咧,你那久旱逢甘霖等待多年突逢真爱的二逼模样能收收吗!
后来越七不可避免地继续去为那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检查,因为他整整赖了半个月的贵宾病房,真是祖宗,拿那些钱做做慈善或者去补补你那离家出走多年的心眼也好哟。
他终于出院的那天,越七简直想跑圈庆祝,就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还一脸真诚的货色,害她想让他吃些零碎苦头也不太狠得下心。但他出院的宣言让刚拒绝了和他一起看电影的越七眉心跳了好几跳:“我以后回来找你!”
哎呦大王我是不是还得洗干净等您临幸啊。
祁一的以后……就是指第二天。
当祁一眨着汪汪眼跑到医院食堂时,越七觉得自己的镇定的功力又上了一个层次。
他胸口上还滴了两点油星。怀里抱着个被布袋包裹的小方盒,裹得跟宝贝似的,打开一看,是一盒糖醋排骨,就算是从越七挑剔的味觉和嗅觉来看,还算能够端的出手了,毕竟从他消费水准可以妥妥看出他有生之年都是在做少爷的,所以能做出金黄剔透油汁四溢也不容易了,单那香味就压过食堂里其他肉制品。
旁边两个年轻医生都是跟越七手术的,关系还算融洽,一闻见香味儿就甜甜地笑着凑过来起哄了:“呀!越医生,你还加餐啊?”祁一都从耳朵根红到脖子:“我自己烧的。我住附近。”
越七盯着那喷喷香的肉汁儿都呆了,什么玩意儿?我们熟到爱心料理这境界了?半个月前你还是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肚子上扎了五六根钉子的濒死模样,现在就开始做午饭,那再过几个月我们是不是要去登记结婚接受众人的祝福了。
从这个角度,越七的预测还是很准的。
真是不来则已,一来就放大招,鬼神莫测的,越七有点招架不住。
他边红着脸受两个年轻医生的嘲笑,边从往兜里摸出张电影票,仗着着漂浮在二人头顶上的肉香,锲而不舍地邀请,“你来吧!”越七满脸黑线地沉默了。
昨天才说忙,今天就能为了一盒排骨答应吗?不管医院还是组织里我脸往哪儿放!
对着祁一热切的眼神和散着袅袅热气的排骨,最终越七还咳了一声,还是把票接过去了,“我看看吧,有空就来。你们俩个试试手艺!”那俩如狼似虎的货早等不及了,一人试了好几块,砸吧着嘴对祁一赞不绝口:“正!太正了!越医生这你谁啊?介绍介绍!”
“叫他阿二就行了。”
他弱弱地抗议:“我明明叫祁一。”
“阿二好!”“阿二手艺不错!”
祁一看着越七调戏得逞的笑容,不自主嗯了两声,就算答应了,眼睛迅速游移到他们戳进盒子里的手,看样子是十分心疼。越七就为了逗逗他,再表明一下自己不为排骨所动的态度,掂量着分寸适当阻止,“行了你们俩。吃够了回去。”
他们一走,饭盒里就剩了几块小肉渣和一滩糖汁儿,祁一还眼巴巴地等着越七试吃一口发表意见,越七却故意把盒盖一覆:“我拿回去晚上吃,中午吃多了。”
祁一哦了一声,整个人都萎靡了似的,攥着那团布袋就转身,“我走了。”
“不多坐会儿?”刚出口越七就恨不得自抽自己一巴掌,祁一那汪汪眼太有迷惑性了。
“好的啊。”果然。
和他闲磕牙到午休结束,他才自觉地起身要走。
“我明天……”祁一还要拧着脑袋说,颇扭捏,要是个姑娘简直是白莲盈水般娇羞啊。
“后两天我放假,”越七赶紧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到时候把饭盒洗干净还你。”
祁一沮丧地闷着脑袋走了。越七斜着眼偷看他背影。逗他归逗他,这玩弄践踏少年春心,实在不够厚道。不过要不你识趣点儿把心给收了,要不你就挂那儿等我决定吧啊。
见他真的走远了,越七偷偷开了盖子,用手直接拈了一块肉渣塞嘴里。
“……”
越七回去连剩下的糖汁儿都用来拌了干面,她不喜欢没任务的时候外出,更不大会做饭,就会煮各种面,汤面,凉面,拌面,热干面,有这样的好汤底简直人生不能更幸福了。
后来他来的勤了,偶尔没出现的时候两小年轻格外爱用肢体语言表达对阿二的关心。
一个把筷子高高举起然后掉在桌上,迷茫地问:“越医生,阿二呢?”
一个把汤匙高高举起然后掉在桌上,迷茫地问:“越医生,阿二呢?”
越七有种明确的感受,她的成熟稳重和前辈气场都被这个蠢货折腾得一去不复返。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在暗地里收割人命已经冰冷了,平日里能做个真正有发自内心笑容的医生倒也不错。就当做一场恋爱养成游戏,哪怕幸福不会从屏幕里跳出来,至少在孤独终老的时候,有一点温热的记忆可以从冰箱中取出解冻,然后泡热皱纹遍布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