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给我站住!”刘仙堂喊着,夺路去追。王桃儿迎上去,猛地把刘仙堂抱住了。“你个臭娘们,你放开我!”刘仙堂大恼。“娘!”永旺又站下了。“你快跑孩子!快跑!”娘声嘶力竭地喊着。永旺转过身来,又跑。
“你放开不放开?”刘仙堂拔出刀子,对着妻子。“你真是刘仙堂?”王桃儿大声问。她想拖延时间。“你咋连老子也认不出来了!老子就是刘仙堂!刘仙堂就是老子!你放开我!”刘仙堂喊着。“你既然是刘仙堂,那我就告诉你,你的老婆和儿子就是人家云先生冒着生命危险从日本鬼子的刀下救出来的,我们应该报答郭家的恩情,咋能撵着杀人家的闺女呢!”王桃儿大声喊着。“这样的混账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放开我!”刘仙堂大叫着,举起刀子。
“刘仙堂,你真是个恶魔!非得把老婆、孩子全都害死你才好受啊!”王桃儿哭了。“你个臭娘们,”刘仙堂大骂,“叫一百个共产党共过的臭娘们!你放开不放开?”“不放开!”王桃儿声嘶力竭。刘仙堂挣了几下挣不掉,举起刀子,对着妻子刺了下去。“哎哟——”王桃儿痛叫一声。
刘永旺并没有跑远,他有些结记娘,听见娘痛苦的喊声,他把草往地上一放,说:“草,往前快跑!”“哥!”草喊一声。“快跑!妹妹你快跑!走这个小道……”说着,推草一把。草踉踉跄跄钻进路旁的树丛。
王桃儿挨了一刀,可她知道,她不能松手,她一松手草就没命了!她闭上眼,死死地抱住刘仙堂。“咦!你个臭娘们!”气急败坏地刘仙堂举起刀子又是一下。
永旺跑进院子,正看见刘仙堂拿刀刺娘,他大喊一声:“娘——”疯了似的向前扑去。“旺,永旺!”娘睁大眼睛,“不要管我,快跑!你们快跑!”永旺不跑。永旺的眼睛都红了,一低头看见了地上的抓钩,他抢过来,高高地举起,对着刘仙堂锛了下去。
刘仙堂被妻子抱得死紧,连挣两下,没有挣脱,他看抓钩锛来,本能地举胳膊一挡,抓钩偏了,铁齿把他的肩膀挂烂,一股热流涌出来。“永旺,我是你爹!”刘仙堂大喊。永旺一愣。但他不管,再次举起抓钩,更近地逼住刘仙堂。“旺,我真的是你爹呀!”刘仙堂动不了,睁大绝望的眼睛看着儿子。“王八蛋,我还是你爹呢!嗨——”他举着抓钩锛向刘仙堂。“啊——”刘仙堂绝望地喊了一声,带着抱死他的妻子往旁边滚去。
站在崖上的二孬看得真切,对着刘永旺,扣动了枪机:叭!随着这声枪响,抓钩掉在地上,刘永旺一个趔趄倒下去。“永旺——”王桃儿和刘仙堂同时大喊。
听见枪响,牛应强等三人迅速跑往崖边。
二孬跳下崖来。
刘永旺没死,他被击中了胳膊,血从他白色的袖子上淌下来,湿了半个身子。刘妻身挨数刀,但她也没有死,只是仍然死抱着刘仙堂。她的脸呈现出灰白的颜色,嘴唇干裂着。二孬先认出她来了,禁不住喊了一声:“哎哟,是表嫂!”
“二孬,快把你嫂子的手掰开!”刘仙堂大声喊。二孬犹豫一下,跑上前去掰王桃儿的手。王桃儿的手竟像铁钩子一样,死死地钩住刘仙堂。永旺看没人注意他,一只手掂起抓钩,悄悄走到二孬背后,猛地锛了下去。
“二孬!”刘仙堂看见,大喊一声。二孬感觉到背后的动静了,他一跳躲开攻击,再一次举起枪来。刘仙堂猛地抱住二孬的腿,嘴里大喊着“不要开枪——”
叭!枪响了。
永旺手里的抓钩把被子弹从中间打断,他愣了一下,又要去抢抓钩,被二孬抢先得了,一抬手扔往崖上。
牛应强正小心翼翼地跟踪着,忽然一个抓钩飞到面前,三个人一惊,连忙卧倒在地。看看没了动静,又往前爬了几步。
刘仙堂终于掰开了妻子的手,他跳起来,喊一声:“二孬,快追!”永旺上前去挡,被爹一把推倒在地上。“永旺!”娘用微弱的声音喊他。“娘!”永旺哭着,扑倒在娘身上。
从树丛里钻出来,草沿着山路踉踉跄跄地跑,眼前,一条更细的小路绳子似的伸向山下,不顾一切的草,一头扎进这条小道。她实在太虚弱了,刚跑了几步,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当了菜贩子的黄六今天起得很早,他买了一篓辣椒和一篓芹菜,用驴驮着,想到山外卖个好价钱。辣椒很鲜,芹菜很长,黄六很得意。早晨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阳光洒进山豁口,洒在出入豁口的黄六的身上。黄六忽然就扯直了嗓子,起劲地唱起豫西的梆子腔:
日头出来黄腾那个腾,黄腾、黄腾、黄腾那个腾,
半边半边青,半边半边红,
半边半边阴,半边半边晴,
半边半边黑,半边半边明,
青青红红,阴阴晴晴,明明黑黑,黑黑明明,
扑啦啦啦啦,扑啦啦啦啦,扑啦啦啦蹿到那个半空中……
啪的一声枪响。黄六一惊,马上止住了九曲回肠般的豫剧调子。他警惕地往周围看看,往驴腚上打了一掌。心领神会的驴立即加快了步伐。忽然,一团东西滚到驴前,驴吓了一跳,猛地一蹦,一把芹菜颠掉在地上。黄六也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个光脚孩子。
黄六站下来,下意识地往上边看看,山上没有动静。黄六瞅了瞅四周,几只喜鹊从头上安详地飞过。他这才弯下腰,扳起孩子的头一看:“哎哟!这不是草吗?草!”
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黄六听说了土匪绑草的事。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地方遇见草,遇见救草的机会。黄六紧张了,他想了想,连忙把芹菜全卸下来,抱着草放篓里,他怕路上再有麻烦,在草周围塞满芹菜,又在头上篷了几捆儿。都做好了,还剩几捆芹菜在地上。黄六不舍得扔,又把它们放在了辣椒篓上。然后,赶着毛驴飞快地跑起来。
山路上,刘仙堂和二孬弯腰撅腚地找着。刘仙堂说:“这个妮子累坏了,一跑就栽跟头!认真找吧,她根本跑不远!”“三天吃两块红薯,累不坏也得饿坏!”二孬说着,扒开一丛树枝,“哎,表哥,好不容易见了嫂子,你咋拿刀子扎起她来了?”刘仙堂摇摇头:“别提这个臭娘们有多傻了,她竟然胳膊肘往外扭,帮着仇人!你想想,草要是丢了,咱一群人就都没戏唱了!古人说,无毒不丈夫。我今天就只能当一回丈夫了!”
牛应强和一个战士走进院子,另一个战士马上在门外站了岗。“娘,娘!”永旺哭着,端了水正喂娘,看见几个生人进院,吓了一跳。“小兄弟,别害怕,我们是解放军,县大队!”牛应强说过,掏出急救包,对伙伴说,“小陈,快给大娘包扎!”
小陈和牛应强很快给永旺娘包扎好。永旺感动得哭起来。“别哭小兄弟,还有你呢!”牛应强说着,接过小陈递来的药包,又给永旺包扎了。“大娘很危险。”牛应强说,“小陈,你背着大娘赶快回镇里,这位兄弟还能走,你们一块儿去!小马,你和我继续跟踪!”“是!”两人应着。
黄六正走着,忽然发现前边有几个拿枪的人,他想把驴赶走,无奈脚下只有这条路,他只得壮起胆子,迎着拿枪的人往前走。
拿枪的是黑头,身边跟两个小土匪,其中一个是结巴。这群土匪是从林家疙瘩退回来的。他们到了林家疙瘩却发现山下有很多民兵在往山上运动,他们怕被操了后路,扭脸又回来了。刚好和赶驴卖菜的黄六走个迎头。就在这时,对面崖上忽然响起来一个女子脆生生的歌声:
枣红格格的大床呀桃红格格的席,
叫声呀哥哥呀你可要慢慢儿的。
黄六知道这是一个酸曲,为了表示自己的从容,也为了让土匪不至于对他产生怀疑,他忽然扯起嗓子接唱起来:
奴家呀今年呢才呀么才十四,
哥哥呀今年呢整呀么整十七,
再过二年、再过二年呢我可就不怕你 ( 了 )……
远处的歌声戛然而止。黑头等土匪笑起来。黄六故意装做不过瘾的样子,咂巴咂巴嘴,又扯着喊了几嗓子,“在过二年呢我呀么不怕你……”他竟和对面的土匪擦肩而过了。
不过,他的歌声还是带来了麻烦,透过树丛,二孬发现了黄六和他的毛驴。“表哥,看!”他指着。“快追!”刘仙堂也看见了。两人带滚带爬追了下去。“哎哎,黑头?”二孬看清了面前的人,“黑头,他们咋回来了?过去问问。”两人往下急跑。
黑头也发现了他们:“二孬!”“你们咋回来了?”二孬大声问。“哎呀,那边发现了很多动静,团长怕出意外,让快点儿赶回来!”黑头说,“票儿呢?你们咋在这儿呀?”“票她娘的跑了!哎,刚才那头毛驴上有吗?”二孬问。“毛驴、是是是、是卖、菜的!”结巴接上。“再过二年不怕你!”黑头说着笑起来。
拐过弯来,黄六猛然加了一掌,毛驴尥开四蹄跑起来。
队伍停下来。“赵县长,这就是林家疙瘩!”孙大头指着前边的山头。赵富宾举起望远镜,山顶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几只鸟在树上蹦跳着,也没有受惊的样子。
“怎么回事?不会还没有来到吧?”何副部长说。“不会。他们离这儿比我们近多了!”孙大头说。
“一排长!”赵富宾喊。“到!”“你带几个战士上去看看。”“是。”“注意隐蔽!”赵富宾命令。几个战士隐蔽着向山上摸去。
很快,一排长就和他的战士回来了:“报告赵县长,山上没有发现敌人!只捡到他们吃剩的残留食物!”说着,打开一个用草编织的包,里边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果皮,红薯皮,罐头皮等物。
“这说明他们确实来过,或者感到不安全了,临时决定逃跑的!”何副部长分析着。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这股匪徒已成了惊弓之鸟。他们既想得到郭氏秘籍,又怕被我们消灭了。牛应强他们有消息吗?”赵富宾问。“还没有。”郭济远答。
泥鳅跑到郭家的时候,天已经大半晌了。此时的郭家还没有吃饭,他们在等草。他们要等着草回来了一齐吃。云鹤鸣亲自下厨为草炖了几个鸡蛋,还让人到镇上买了几个白馒头。一想起孙大头说的草饿得站不起来,云鹤鸣就泪水横流。草才八岁呀!
土匪改换了交换地点,赵富宾怕家里着急,让人回来给鹤鸣报信呢。本来应该早些回来的,情况紧急,赵富宾是快到林家疙瘩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事的。泥鳅刚对云鹤鸣说完“几个疙瘩”的事,黄六赶着毛驴冲进了郭家门楼。他浑身是汗,驴也浑身是水,未进门楼,他就大声叫起来:“云先生!云先生!我把草找回来了——”
听见喊声,院里的人全跑了出来。“草回来了——”“草回来了——”人们喊着,一个个满眼是泪。
“草!”云鹤鸣喊着跑上来。“娘——”草大哭起来。“草,草我的乖乖!”云鹤鸣从筐里抱起孩子,泪流满面。
“草!”彩凤鸣跑上来。云鹤鸣把孩子递给凤鸣。凤鸣抱着草,哭得泣不成声:“妈、妈对不起你……”
“草,乖乖!”花娘哭着。“草,给乖乖!”一川媳妇端着一大碗鸡蛋羹挤过来。
大街上,人们奔走相告:“草回来了!”“草救回来了!”更多的人涌向郭家门楼。
此时的林家疙瘩山下,赵富宾和何副部长还在分析情况。赵富宾说:“既然匪徒们要得到秘籍,估计很快他们还会有消息!”“但等他们来太被动,我们应该主动出击!”何副部长说。
满脸淌汗的泥鳅跑过来了,他边跑边喊:“赵县长,回来了——草回来了——”“啥?”赵富宾侧耳听着。战士们闻言,一跃而起。“赵县长,草回来了——”泥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啊——”战士们欢呼起来,有的扔帽子,有的扔鞋,他们齐喊着:“草回来了——”“草回来了——”一时间,满世界都是“回来了”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