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微辛咸推新旧积滞消胸中痰唾散皮肤大肠风邪
—— 《 本草纲目 》
济远毕业了。当济远背着书包走出复旦中学、走上回乡之路的时候,两边的高粱已漫过他的头顶。
济远行医了。当他和娘把那两个长长的写有“男”、“女”字样的木箱从桌上抬到柜顶上的时候,两年的时间就倏然而逝了。
这是一九四八年的早春,和千百年的千百个早春一样,软软的柳絮已从硬硬的枝干中拱出,一嘟噜一嘟噜的杨穗穗儿晃动在空中,看上去乖张而可爱。然而,这一年的独特性还是在顽强的表现着,它没有在大自然的物候更替上用心,却着意于一队一队的士兵和一排一排的炮车所带来的人心的变化。这是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和晋冀鲁豫野战军在准备解放洛阳。平乐大街上,时砖头正带着一群学生刷写着标语:
解放洛阳!解放中原!解放全中国!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这面墙上,写‘打倒土豪劣绅’。”砖头指挥着,“还有那面墙上也要刷,写‘谨防特务破坏’!”“时主席,我们肚子饿了,你不得犒劳犒劳!”有小青年调皮的叫。“干革命,谁肚子里不带三天的粮饭呀!快点刷!”砖头给大家鼓劲。
云鹤鸣正和儿子往柜顶上抬那两个人体骨骼标本箱。“你爹说,咱家这两箱子太重要了,每次请它下来,咱家就多个徒弟;每次请它上去,咱家就多个先生。从我来到郭家,这是第二次请它们上去了……”云鹤鸣说着,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本书,你背得咋样了?”“《 郭氏正骨精要 》?早背完了!要不,您考考我?”济远很自信。娘说:“你爹都没有考过我,我也不考你了!只要背下来这个《 精要 》,秘方和道理就全在里边了!”
娘儿俩刚从凳子上下来,馨跑进屋里,馨的身量已经长成,只是因为细气,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啊,哥也在这儿呢!”“啥事,气喘吁吁的?”云鹤鸣看着女儿。馨喘着:“娘,共产党的解放军要攻打洛阳,我嫂子她可是国民党城防司令的女儿,是不是躲一躲呀?”娘问:“你听见啥消息了?”馨说:“学校都上不成课了,我们班上说啥的都有。叫我看,还是躲一躲好……”“不用!”云鹤鸣很坚定,“赵富宾是共产党的游击队司令,咱家的啥事他不知道?好好上学去吧,啊,没事!”“嗯。”馨信任地看娘一眼,说,“那我走了!”
云鹤鸣和济远到门楼下为病人看病,媳妇程菁菁也跟着走过来。娘说:“菁,你去歇着吧,这儿太吵了。”菁菁笑了,说:“娘,你是不是怕我惹眼?”云鹤鸣给媳妇一笑,算是心领神会了。“我想在这儿看您给人治病。”媳妇一笑。这笑里有点儿撒娇,也有点儿任性。“中!给这个凳子!”娘说着,把身边一个多余的板凳递给媳妇。
草牵着弟弟走出院子,此时的草已经八岁,正上小学二年级,他的弟弟也已经两岁多,会捣蛋了。“草,小心着人,别碰着他了!”花娘在后边追出来。“知道!”草不在乎,她弯腰抱起弟弟走往街上,像小猫衔一只大老鼠。“草,这是谁呀?”一个看病的老太太问。“我弟弟。”“叫啥?”“小名叫壮,大名叫郭济承。”老太太说:“这名字好听!”草一扭脸看见奶奶追了过来,又给老太太说:“小名是我奶奶起的,大名是娘起的!”
两匹马从行进的队伍旁边走过。小战士勒住马,指着郭家门楼对年长的首长介绍:“司令员,这就是平乐镇郭氏正骨的益元堂!”“噢!”司令员勒住马,“就是给慈禧太后看病的那个郭氏正骨?”“对。”小战士笑了。“下去看看。”司令员策马走到门前,跳下马来。
云鹤鸣正给病人看病,她背对着大门,忙得满头是汗。司令员走进门楼,人们纷纷让道。“长官,您找谁?”菁菁大声问。云鹤鸣听见说话,扭过脸来,看一眼来人。“请问,您是云先生吧?”司令员问。“啊啊,我就是。请上家里喝茶吧!”云鹤鸣笑着说。“云先生,这是我们陈司令员!”小战士大声说。“陈司令员,请务必赏光,喝杯粗茶!”云鹤鸣再让。“不。”司令员摆摆手,弯下腰认真地问,“我们有个首长,胳膊摔坏了,骨头恢复得不好,整天这样,”司令员做一个胳膊弯曲的样子,“先生有把握治好没有?”“这样?”云鹤鸣也做一个胳膊弯曲的样子。“嗯。”司令员点头。云鹤鸣郑重地说:“那是骨折的后遗症。可以治好!”“好,好!谢谢了,再见!”司令员扭脸出了大门,指着门楼对小战士说,“告诉文书,在这儿贴个告示!这都是我们民族的宝贵财富啊!”很快,在街上望不见首尾的队伍中间,跑来了两个小战士,戴眼镜的拿着一张白纸,不戴眼镜的提着糨糊桶,拿着刷子,到了郭家门楼,迅速把大纸往上一贴,掂着糨糊桶跑走了。告示上写:
洛阳平乐郭氏正骨,系我国著名医学遗产,凡我将士均应严加保护,不得影响其行医疗疾。仰各周知!
司令员 陈 赓
政治委员 谢富治
“这字写得好,地道的颜体!”时砖头领着青年学生走过来观看。时砖头大声嚷嚷着:“都好好学着点儿!这可是真正的解放军字!”同学们哄地笑了。
过了一天兵,菁菁就有些担心。又值怀孕的反应期,菁菁一吃就吐,整个晚饭啥也没有吃进去。花娘劝她:“孩子,吐也得吃!你得为肚里的孩子着想。”“你闭住嘴,只管不吐。这样!”郭济远皱眉鼓嘴,做个坚决不吐的样子。“哥,看你那难受样子,连我都要吐了!”馨一说大家全笑了。菁菁也笑。但笑着笑着又要呕,她连忙站起来走了出去。“哥,哥!嫂子生气了,你快去劝劝她吧!”馨笑着推哥哥。“好吧!”济远笑着站起来,“我可是尊敬你们女同学的啊!”
菁菁回到自己屋里,云鹤鸣也追了过去。菁菁说:“娘,看这架势,要打大仗了!”娘皱起眉:“是啊!真令人担心呢!”“我想回去看看我爸我妈!”菁菁扭脸看见济远,“你咋不吃了?”“你们都不吃了,我为啥还要吃?”济远开着玩笑。“中中。准备准备,我看明天你们两个就进城一趟!”娘说。“有啥准备?去就是了!”菁菁说。“娘,娘!”馨喊着走进来,“赵叔叔来了!”“你们商量吧,我去看看,一会儿再来。”云鹤鸣说过,跟着女儿走出去。
客房里,凤鸣已经倒上茶。“赵先生!”云鹤鸣走进来。赵富宾满面春风,声音朗朗:“忙得很啊云先生!洛阳马上就要解放了,陈赓兵团、陈士榘兵团,华东野战军、晋冀鲁豫野战军数纵队集结洛阳地区,准备攻城作战,国民党反动派撑不了多久,洛阳,就要回到人民的怀抱了!”
“又该打仗了!”云鹤鸣说着,给赵富宾续了茶水。赵富宾端起来一气儿饮干。云鹤鸣再倒。赵富宾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云先生,我知道您不喜欢打仗。其实,谁又喜欢打仗呢?毛主席咋说,这叫不要枪杆子必须拿起枪杆子。我这次来,就是有一个少打仗或者不打仗的想法想给您商量?”云鹤鸣颇惊讶:“给我商量?”“嗯。”赵富宾点头。“那就快说吧!”云鹤鸣饶有兴致地看着赵富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