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我父亲的歹人被官府绳之以法,我去父亲坟前大哭一场,心中这些日子的郁结才得以开解一些。陆云在一旁一直默默的陪伴着我,我哭累了,她走过来递给我一方手帕,“容儿,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接过手帕,拭干泪水,“我明白。我会好好生活,让父母的在天之灵安心。”
回到府中,衙门来人说金园县发生了连环命案,案情重大,需要陆云亲自办理。陆云此去不知几日能返回,她伤口还需换药,我便提出要和她一同前往,她点头答应。
正值三月,万物吐故纳新,大地呈现春和景明之象,一派欣欣向荣。可是金园县里却是“人心惶惶”,昨日又发现一个死者,这已是第四个被勒死的人了。我和陆云刚进金园县衙,金园县捕快黄昊便跑过来迎接我们。他个子高高,皮肤黝黑,他恭敬的对陆云一拱手,“大人,您来了,真是太好了。”
陆云淡淡的点了一下头,问道:“尸体停在什么地方?”
黄昊:“回大人,在停尸室。”
陆云:“前头带路,我们去看一下尸体。”
黄昊:“是,大人。”
黄昊走在前头,我走在陆云身后,听他问黄昊:“死者都是些什么人?”
黄昊回答说:“第一位死者是一个卖炊饼的,叫武大,他是在离家不远处的小巷里被害。第二位死者是个老铁匠,他的尸体是在自己的铁匠铺旁边的一个木柴堆里发现的。第三位死者是赵媒婆,她的尸体是在河边发现的。昨日发现的第四位死者是县衙里的小杂役,他的尸体是在县衙后巷的水道里发现的。”
陆云问:“这四人之间可有联系?”
黄昊答:“属下们查过,这四人并不认识,之间毫无关联。三名男子,一名女子,性别不同,年龄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都是被人勒死的。这四人也没有仇家,属下怀疑,凶手是随机作案,滥杀无辜。”
陆云没有说话,进了停尸室,检查一番尸体,正如黄昊所说,四人均是被人勒死,脖子上有衣带宽的勒痕。
陆云要去案发现场看一看,首先我们去了县衙的后巷,巷子很狭窄,一尺多宽的水道,一尺多宽的路,白日里也没什么人往来。
陆云勘查现场,问:“杂役何时进的县衙?平时为人如何?死前可有异常?”
黄昊答:“这个小杂役到衙门不到半月,平日里就是油嘴滑舌些,倒没其它的毛病,死前也并无异常。”
陆云看完现场,我们顺着水道一路走到了媒婆遇害的河边,她是给人说成了一桩婚事,男方家请她吃了些酒,她晚上回家的途中遇害。沿着河走了一段路,过了一座桥,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到铁匠的铺子,铺子坐落在僻静处,四周没有别人家,老铁匠为人孤僻,没有亲人,平时也少与人来往,还是一位来修镰刀的客人发现了他的尸体。绕过铁匠铺又走了半天,到了城北的市集,武大常在此卖炊饼,偶尔也会走街窜巷叫卖,武大的家就在市集后面的一条街上。
陆云一指街边的茶铺,对我说:“我们去那儿喝口茶吧。”
我实在是累了,正想歇歇脚。
陆云要了三碗茶,叫黄昊也坐下喝茶。
我们刚坐下,有位老太太走过来,叫了声,“昊儿。”
黄昊一愣,忙回身,“娘。”
老夫人说道:“你不在衙门里当差,怎么跑这儿喝茶?要喝茶回家喝,乱花这冤枉钱。”
黄昊忙打断她的话,“娘,我在办案。”他赶紧一侧身让出位置,介绍道:“娘,这位是总捕头陆大人。”
陆云起身,我随她一同起身,她一颌首,“黄老夫人。”
黄昊想要介绍我,“这位是……”却又不知如何介绍,张口结舌说不出下文。
我刚想接口道:“我是陆公子的丫环。”话还没到嘴边,就听陆云说道:“这位是内人。”
内人?
我无比震惊,瞪大眼睛看她,看她神情自若,耳朵却泛着红。
黄老夫人打量着我,啧啧称赞,“夫人和大人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陆云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请黄老夫人一起坐下喝茶,黄老夫人直摇头,说:“我才不花这冤枉钱呢。大人,我们家就在这附近,大人要是不嫌弃请到我家里坐坐去。”
陆云也不推辞,“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又看向黄昊,“黄捕快,不介意吧?”
黄昊怔了怔,“不,不介意。”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寒舍简陋,恐怕会怠慢了大人。”
“不会。”陆云同黄老夫人走在前头,我和黄昊走在后面,我偷偷看了看黄昊,见他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陆云看。
黄老夫人对陆云说:“我们家昊儿从小就立志当捕快,锄强扶弱,抓坏人。”
陆云说:“黄捕快为人正直,是个好捕快。”
黄老夫人叹了口气,“他就是太正直了,一点儿不懂人情世故。”说着,我们已经到了黄昊的家,他的家离市集不远,就在后面的一条街上。
果然如黄昊所说,简陋。
陆云问:“家里就老夫人和黄捕快吗?”
黄老夫人说:“是啊,昊儿的爹死的早,家里就我们母子两人。”
陆云看一眼黄昊,又说:“黄捕快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没有娶妻啊?”
黄老夫人又是长长叹气,“我们家穷,谁肯把闺女嫁给我们家啊,有肯的人家,可昊儿又看不上人家的闺女。我就说娶个女人,能干活,能生养就行了,还要求什么……”
“娘!”黄昊喊了一声打断她,说:“不是说请陆大人喝茶吗?快去烧水啊。”
“啊……好好好……瞧我这记性……陆大人您先坐会儿,我这就去烧水……”黄老夫人边说边掀帘进了厨房。
陆云在房内随意的看了看,看到黄昊挂在墙上的便衣,上面打着补丁。黄昊赶紧上前收起衣服,惭愧的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让大人见笑了。”
陆云凝视他一会儿,移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捕快奉禄不多,但如果肯的话,捕快可以有其它来钱的路子。”
黄昊面上立刻严肃,“属下当捕快不是为了钱。”
陆云笑了一下,“好。”
我和陆云在黄家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我们才告辞离开黄家。回到驿站,房内没有旁人,陆云问我:“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我没想到她会问我看法,本无看法,经她这么一问,我不得不认真想了一想,说:“黄捕快说,因为死者没有共同点,所以怀疑凶手是随机作案,滥杀无辜。这是一种可能,不过应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不是随机作案,滥杀无辜,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杀这四人?虽然死者四人相互并不相识,可是说不定凶手和这四人都是认识的。”
她看着我,眼中有赞许之色,“继续。”
我犹豫着低声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四位死者互不认识,这个金园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领域,不相识也不足为奇,可是凶手会是什么人呢?竟会与这四人都相识?还有凶手的杀人动机,不为财,不为仇,他又为什么要杀人?”
陆云沉思片刻,说:“或许那个凶手非常讨厌别人无视他的存在吧。”
我们到金园县第三日,这天早上黄捕快刚到衙门就被捕了,陆云在金园县衙的监牢讯问了他,他对犯罪一事供认不讳。
我没有在现场目睹整个过程,心里很好奇,于是问陆云,“案发现场已经被破坏,你是怎么找到指控黄昊杀人的直接证据?”
陆云:“在黄昊家里看到他的便服,便服的衣带与四位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宽度一致。”
我:“可是有相同宽度衣带的人很多,怎么就认定他的衣带就是作案的那条衣带呢?”
陆云:“小杂役死前修剪过树木,树枝刺破了他食指手指,凶手勒住他脖子时,小杂役挣扎,手指上的血弄到了那根衣带上。在黄昊的衣带内侧就有小杂役的一丝血迹,因为不明显,他没发现,所以留下了证据。”
我真心佩服她,“在黄家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你发现了关键性证据。你到底是何时开始怀疑黄捕快的?”
“勘查案发现场一路从衙门到集市,我们在集市遇到了黄老夫人,从她口中得知黄昊的家就在集市附近,那时候我有些怀疑,这只是巧合吗?”陆云不缓不急的说:“正如你先前所说,死者四人虽然并不相识,但很有可能是凶手和这四人认识,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和这四种不同职业的人相识并对他们的生活区域十分了解?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然后我开始调查,发现这四人和黄昊都有联系。武大,他是黄昊的邻居,黄昊从来不买他的炊饼,他嘲笑过黄昊,身为捕快连个炊饼都买不起还当什么捕快。老铁匠,黄昊常去他那里保养佩刀,可是金园县辖区内多年来无刑事案件,老铁匠无意间说过,他整日里无非是替张家逮个疯狗,帮李家寻个小猫,根本用不着刀,保养佩刀就是浪费银子。赵媒婆,黄老夫人求过赵媒婆给黄昊做媒,可是赵媒婆给他介绍的姑娘大多是条件不好,出嫁困难的,黄昊觉得赵媒婆这是在侮辱他。小杂役,他是县太爷的远房表亲,在衙门里谋个差事混日子,黄昊曾看不过眼说过他两句,小杂役却对他冷嘲热讽,说黄昊不过一个小捕快,装什么清高。黄昊从小立志当捕快,当上捕快后尽忠职守,刚正不阿,可是结果,他在衙门里得不到应有待遇,生活上也得不到应有尊重,他心理彻底失衡。”
陆云破了案却并没有一丝喜悦之色,我知道,她为黄昊感到遗憾,他本该是个好捕快,她更是担忧黄老夫人经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说:“这里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们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她点点头,说:“好。”又抬起一双眼小心翼翼的瞧向我,说:“容儿,那日对外人说你是我的内人,你可介意?”
我苦笑,“你一直不娶亲,外面流言蜚语,各种猜测怀疑。那时你天天去悦宾楼,真正的目的是让人们以为你贪恋美色,那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你有断袖之癖,是不是?”
她红了脸,有些羞愧,几步走到我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是我利用了你,对不起!”
我忙扶起她,“你这就言重了。”想了想,又叹道:“如今我住在府里,与你朝夕相对,亲密无间,在外人看来怎么都是关系非比寻常,你不说我是内人,我的名誉也清白不了,如今你给了我名分,也是我的体面。”
她抬眼深深注视着我,我笑了笑,诚心诚意的说:“你不必觉得是你误了我的终身,更不用为此而愧疚。以我的家世,若嫁富贵人家,也不过给人家伏低做小,委曲求全。若嫁山野村夫,过贫苦无趣的日子我也不甘愿的。现在这样挺好,在府里锦衣玉食,无忧亦无虑,又得你信任、怜惜,这样就很好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郑重其事的对我说:“容儿,大恩不言谢,我陆云会倾尽所有待你。如果有一天,你心有所属,一定要坦白告诉我,我会给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亲自送你出嫁。”
我微微一笑,说:“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