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佥抓到了毒害相洪非的人,是当日与他一同玩乐的酒肉朋友,因为之前相洪非曾多次言语贬损他,拿他开玩笑,他便怀恨在心,他几次三番用食物相克之法害相洪非未果,这一次可能是相洪非食用过多,亦或者是相洪非平日里吃喝玩乐生活无节制,身体早已经坏了,反正这次他终于毒死了相洪非。
邢秀才后来被放了出来,他向栾大娘辞职,说要回老家沓氏郡教书,栾大娘没有挽留,不过半月后栾大娘决定到沓氏郡开一间震威镖局分店,这是后话。
程未央被诊出怀有两月身孕,夏柳心情不好,要我陪她去法华山散心。到了法华寺,夏柳找大主持和尚谈禅,我听得昏昏欲睡,索性找个借口出去逛逛,沿着小路慢腾腾的走着,穿过一片树林,看到前面有个男人虚倚树而坐,我转身想绕路走开。突然听那人嘶哑出声,声音微弱却听得我悚然而惊,回头再看他,他额上青筋爆出,面容痉挛扭曲,人已蜷缩在地。
我倒吸口气,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目光一转看到在他附近有个小药瓶和散落一地的药丸,我也顾不得害怕,跑过去捡起药瓶,上面标签写着“清毒丸”三个字,想来应该是他的药吧,来不及再多想,拿起药丸就往他嘴里送。他因为剧烈的抽搐,牙关紧咬,牙齿因痛楚而发出咯咯声,我用力捏着他的下颌,药顶在他唇边却怎么也送不进去,我就用手指撬开他的牙,把药丸塞进去。手忙脚乱的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见他把药咽了,我又不停的揉搓他的双手给他舒活筋骨。过了半日,他呼吸渐缓,身体慢慢松弛下来,眉宇间纠结的痛苦渐渐敛去不少。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我抬眼,不期然的对上一对深如夜空的眸子。
他道:“多谢。”他说话都颇费劲。
我松了口气,定定神,觉得还不够,又松了一大口气,说:“是我刚刚鲁莽了,也没时间多想,万一这药不是你的呢?万一不是救命的药而害命的药呢?万一救不了你呢?”我越说越觉得后怕。
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他沉甸甸的身子,他身上淡淡的木兰花香气充盈在我的一呼一吸间,我不自觉的微红了脸,将他扶住让他倚靠着树干。
我看他白衣广袖,衣着打扮像个富贵公子,我问:“没有家人跟着你吗?”
他微微点了下头,“有的……”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药丸一一捡起装进药瓶,放进他手里,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别再掉了。”
他垂眼看到我手指上的伤,有牙印痕迹,“我咬的?”
我苦笑,“你嘴下留情,没咬掉我手指,我就很庆幸了。”
他又抬眼盯着我看,“你,如何称呼?”
我说道:“容容。笑容的容。”
我想问他的姓名,可又怕他话说多了再累着。这时,他的侍卫拿着水袋回来,知道他刚刚犯病,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背起他,就往山下走。
他无力的爬在侍卫的背上,偏着头望着我,虚弱的笑了一下,他动了动嘴唇,似对我说了两字,却并没有声音,我辨出他的口型是说,“再见。”
我再见到他,是五日后,这天我在家练琴。
“请问容容,容姑娘住这儿吗?”门外有人敲门,高声问道。
我去开门,看到法华山上那个侍卫,他见了我恭敬的躬身,“容姑娘。”
我抬眼看到他身后的马车锦帘被侍者掀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探出,扶在侍者臂上,帘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我看到了那位病公子,他被侍者搀扶着步下马车,阳光投在他质如冰雪的容颜上,宛如透明一般。我定定望着他,他看着我,笑容浅淡,“容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忙说道:“外面人多气浊,您到家里坐坐吧。”
我引他至屋内,他坐定,我端上茶水和点心。他扶着茶碗的手一抖,我大惊,也来不及多想,上前扶住茶碗和他的手,触到他手的那一瞬间,我和他同时怔住了,面面相觑。
我:“您的病好些了吗?”
他同时问出口:“你的手指好了吗?”
我们相视一笑,他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关心。”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样撒谎,我心中不禁难受。
我将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笑说:“我的手指也没事。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微微笑了笑,“有心找自然找得到。”
这倒也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看到琴桌上的古琴,微笑道:“刚才听到姑娘在弹琴,是《潇湘水云》吧?”
我笑笑,“是。”
他轻轻道:“每欲望九嶷,为潇湘之去所蔽,以寓惓惓之意也。”说完望着琴出神。他的一双眼睛美得出奇,犹如星星掉落其中,我看着他一时失神。不期然,他抬头看我,我忙慌张的道:“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呢?”
他注视着我,目光清澈明亮,“我姓司徒,名离,字颜之。”
司徒离!
我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冠军侯司徒离,上至宫廷,下至市井,他传奇的故事在世人的口中流传,无人不知他赫赫威名。他是当今皇后司徒玥的弟弟,十三岁上战场,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十七岁便被赐封为冠军侯,功冠全军。可是在他十九岁那年,中了敌人的毒箭,九死一生,三年来他从不在外间露面。
我忙行礼,“侯爷,万安。”
他刚要说话,禁不住咳起来,我随即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忙用手抚着他胸口,上上下下为他顺气。半晌,他才止了咳嗽,慢慢点了点头,示意我起身,说:“不好意思,又吓到姑娘了。”
我从袖中抽出手帕,细心替他拭去满头的冷汗,“您这一头的汗要是吹了风可就坏了。”对上他定定的目光,他想要说些什么,终含笑不语,我忙说道:“侯爷,小女这手帕是干净的。”
他一怔,又一笑,“嗯。”
我问他,“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我来谢谢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我不禁皱眉道:“区区小事,您何必劳动走这一趟。”
他闻言眼中生出几丝黯然,“你不想见我?”
我急了,脱口道:“我是担心您。”
他怔了怔,静静的凝视着我,他的目光就像泉水一般,从心上淌过,我的心瞬间变得很软很软,柔声道:“您出来太久也累了吧?小女送您回府去,好吗?”
他道:“好。”他深深看我,眼中笑意轻漾,我不由得一怔,心里有些害怕,却还有丝丝我分不清楚的感觉,麻酥酥的流淌过心间。
我扶着他出了门,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往里看,不由得吸了口气,车内设施精致,甚是奢华,软垫、靠枕、暖炉这些自不必说,还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握住了我的手坐上车,他掌心温厚,我脸微微一红,缩了缩手,他却握得更紧些。路上,怕他伤神,我一言不发,他闭目半靠着我,头就搁在我肩膀上,好像是睡着了,我不忍心叫醒他,就那么僵着直挺挺的坐着。
一天夜里我听到屋外有声响,我起身掌灯,推开门就看到院中站着一妙龄女子,她扯着嘴角一笑,身影一晃已经到了眼前,她挥手一掌向我颈间切来。
漆黑、颠簸、窒息……昏昏噩噩中,我醒过来,惊觉周身无法动弹,我用尽全力,却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耳边是马蹄声笃笃,颈间剧痛,眼前发黑,我在一点儿模糊的知觉中又昏睡过去。
昏沉中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砰然一声巨响,我惊醒,人影晃动间,我被人架住拖了出来,全身疼得似要裂开一般,跌跌撞撞被推进一扇门内。
我听到有人说:“这个人就是陆云的小妾,百里尚的义妹。”说话之人口音浓重不似中原人士。
另一个人说:“陆云和百里尚杀了咱们那么多人,咱就慢慢折磨他们的人。”
我抬头看向那人,他亮出一把尖刀,他说:“他们中原有一种刑罚叫做凌迟,将人零刀碎割,我们就将这女人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晒成肉干,再送给陆云。”
我恐惧极了,不由自主大喊大叫救命,突然一声惨叫,一个尸体砸开屋门,直撞到另一个贼人身上。司徒离纵身一跃,身姿翩翩站在我面前,那两个贼人怔了一瞬,握着兵器齐齐攻向他。他将我一把推开,只见他侧身避过,握住一人的手腕,侧身带着这人砍向另一个的脖子,鲜血飞溅,他顺手夺下握住的那人的兵器,白刃过处,那人已然倒地丧命。不过片刻功夫,屋内的两个贼人都被他解决。
我跑到他身边,看他脸色惨白,他扶住我的手,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我忙用手绢给他擦了嘴上的血,半抱半扶着他,他的手已经冰冷冰冷的,我惊魂未定的说:“你怎么来了?”
他虚弱的抬眼看了看我,“还好来得及。”一句话说完他已然晕厥过去。
司徒离的侍卫带着巡城官兵急忙急火的冲进来,看到司徒离昏晕在我怀里,他赶忙上前背起司徒离就走,我不放心一步不离的跟着,那个侍卫急急吩咐人找太医。
到了冠军侯府,一时间司徒离的卧室挤了一堆的太医和侍者,他躺在床上,太医手持银针,快捷如风的为他施针,我看见他眉间紧皱,应该是十分疼痛,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紧。太医又命人准备冰冷的井水给他退热,两个侍者轮番以井水为他敷凉,如此折腾直至子时,他的热度才渐渐退了。太医去外间打盹,侍者也忍不住坐在地上打瞌睡。
我走到屋内,轻轻拢起纱帐,看着他身子微微起伏着,呼吸已复均匀,只是眉心蹙着,仿佛在睡梦中还在与病痛做着抵抗。他额头上敷的一方帕子已经冰凉不复,我轻轻拿下来,帕子下的面容苍白又憔悴,嘴唇干裂。我倒了杯温开水,用手指沾了水湿润他的嘴唇。看他此时与之前温言浅笑的样子判若两人,靠近心脏的地方细细密密的痛起来,又想到他曾是勇冠三军的大英雄如今却日日受着病痛的折磨,想着在危难之际他如天神般降临在我面前,拼了自己的性命救我之命,不知不觉间,几滴泪水滑落脸颊滴落在他手背上。
他似乎感应到了,缓缓张开双眼,迷迷糊糊的看见我,“我没事……你别哭。”他向我伸了伸手,我握住他的手,轻靠上去,低喃道:“您是盖世的大英雄,什么敌人都无法战胜您,病魔也不能。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眠不休守了他两夜,清晨,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也落在他身上,明亮而温暖,他皱皱眉头,缓缓睁开双眼。
我喜道:“你醒了。”他盯着我看,尽管脸色还是虚弱的苍白,但漆黑的眸子里却透出异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