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起身告辞,说是要去看看小太子的情况,皇后也没多做挽留,准她去了。
皇宫里是不允许驾车的,清安就一直陪着马车守在皇宫大门外,嘴里还无聊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时不时转头朝皇宫大门处张望一下,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主子归来。
离主子离去已经有四五个时辰了,他摸摸下巴,朝马车内喊道:“风竹,你说主子为什么还不回来?”
风竹把苏寒在马车里的桌案收拾得整整齐齐,毛笔搁在笔山上,松烟墨也已磨好,此时正在帮苏寒分类整理奏折,她听到了清安的声音,却没有答话。
清安撇撇嘴,内心腹诽道:风竹未免太过冷漠了,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
而他自己选择性的忽略掉了他和风竹实际上是共事一主的事实。
随意地甩甩头,下意识地往皇宫门口探去,本事不经意间的一瞥,却见到了那抹清光霁月的月白色身影。
清安顿时眼前一亮,下一秒就离开了原本的位置,瞬移到苏寒几米之外。
瞧见苏寒苍白的脸色,立马蹙了眉头,怒道:“公子那么大一个人了,怎么都照顾不好自己?我记得你早上来时是披着鹤氅的,现在去哪儿了?”
苏寒唇色近乎与周边苍白的皮肤融为一体,她的脸色很差,面上看不见一丁点血色,透明得令清安揪心:“公子,您就不能顾及这点儿自己吗?”
苏寒勉强扯起嘴角道:“无事,上车说话。”
苏寒上了马车就昏了过去,清安知道公子原本是真的想要在马车上跟他们说明情况的,但是身体不支。他眼皮一跳,心下有着不安,跟清平结交这么多年,对医术也略知一二,连忙切上苏寒的脉搏,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苏寒醒来的时候,是在丞相府里,初睁开眼时还有些朦胧的懵懂,脑中闪过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故,头脑猛然清醒,唤道:“风竹,现在时辰几何了?”
风竹现身,恭敬答道:“公子,戌时初了。”
苏寒追问道:“陛下可醒了?”
她记得出宫之前为了预防自己在回府路上透支昏迷,专门吩咐宫里的眼线,把消息传回丞相府,让清平去给小太子递个话。
“申时一刻已醒。”
“清平呢?去过太子府了吗?”
“清平队长已去。”
苏寒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下,疲惫和疼痛席卷而来,模糊之间,只看到风竹难得惊愕的面容,“公子!公子!”
苏寒又昏过去了。
她头一回一日接连两次病发。
众人慌的不行,但当所有人都以为她第二日会醒不过来时,她却又在寅时三刻睁开了眼睛。
朦朦胧胧间,却是脱口而出道:“晚了吗?”
正在明舒居①院子里,借着微弱烛光钻研药方的清平动作一顿,因着苏寒这一折腾,谁都没有去休息,脸上或多或少带着紧绷的担忧与疲倦。听到苏寒这一声叫唤后,第一反应,除却欣喜之外,还夹着复杂的情绪。
永乐帝勤政,废除了前朝每月初一十五才上朝的政策,日日卯时开早朝。
苏寒贵为一国之相,公务繁重,但身体不太好,休息的时间也不多,还要日日勾心斗角,自从当了丞相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时常在夜里病发,她总是在寅时三刻起床,只有两年前一回痛得太过,晚了一炷香,自此每次晨起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一句话。
苏寒是极为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几人对此十分埋怨,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但苏寒十分固执,总是坚持每日上早朝。
他们不明白,为何公子如此拼命,这天下想要算计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却是拿着性命守护着天下。
风竹冷声应道:“寅时三刻,不晚。”
苏寒微微一怔,这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又昏迷了,正想说什么,眼前竟略有眩晕之感。
她甩头,抬手揉揉钝痛的太阳穴,掀开被子,勉力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寝室门前,扶住门,将背反靠在门上,胸脯微微振动,闷哼一声,嘴角有一丝殷红流出……
苏寒伸手往唇边一抹,垂眸看着手上淡淡的血痕,面色无波无澜,淡漠的眸子中毫无起伏。
她语气与平时无二般变化,朝外面道:“备水,本相要沐浴更衣。”
苏寒不喜别人服侍,日常生活多数时候都是自己打理,更衣也不要别人帮忙,早膳都是匆匆解决。
年少离家,苏寒在赴京赶考之前有不短的一段时间都是四海漂泊浪迹天涯的,三餐不定。那时尚不知饥饿是何滋味,只顾遍览明山秀水,有时一天只吃几块小糕点,或者整日泡在路过的书店里什么也不吃也是常见的,少年意气风发,倒是毫不在意,殊不知那时就已经隐隐有胃疾的预兆了。
后来遇到平安康泰,几人以兄长身份自居,要求她定时用膳,这才好了一些。
追随永乐帝后,跟着大军四处征伐,条件艰苦,吃的最好的膳食估计就是土豆炒肉——薄如蝉翼的肉片少得可怜,这下更坏了,谁能想到,苏寒一段时间三餐不定,一段时间按时用膳,又是一段时间三餐不定,彻底令苏寒伤了胃,从此患上胃疾。
她喜欢吃清淡些的,一部分原因是本身就淡泊,一部分来源于她胃不好,不能吃太多的重口味,唯独喜爱饮酒,可谓是“无酒不欢”。
早膳她也不甚在意,吃些白粥和两块米糕,就算完事了。
用完早膳,勉强把头疼压一压,苏寒又亲自去书房携了一堆奏折进马车,这才启程上朝。
今日的早朝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国君和储君起冲突的事,想必没有流传出去,主要事件就是永乐帝宣布了李家和魏家两个家族的最终结果。
欺君一案直系罪犯李謀、王梓李、秦勇、金明清父子四人于明年秋后问斩,三代近亲皆流放边疆三载,九族在朝为官者一应查抄,若有罪过,按律法处置。
前礼部尚书魏子清教女无方,贪污受贿,科举舞弊,桩桩大罪不可赦免,然念其在朝为官多年,追随国君有功,功过相抵,三族查抄,九族流放,上感念其女魏淑伴君多年,无功劳亦有苦劳,免其死罪,流放边疆。
据说太子殿下在陛下未醒之前就在御书房外的雪地中跪着了,跪了一个下午又一夜。到底是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永乐帝心疼他,他却固执地跪了整整一夜才走,换来永乐帝的服软。
百官高呼圣上仁德。
“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苏寒出列。
永乐帝和颜悦色道:“苏爱卿请讲。”
“臣以为,王二小姐于本案之中功大于过,况且常年不受父族重视,微臣恳求圣上赦其无罪。”
永乐帝略一思索,颔首道:“丞相说得有理,准奏。”
“只是王小姐身边的亲近之人不是查抄就是被流放,又是大义灭亲之人,恐难在家族中立足。”永乐帝心情不错,“王小姐现在算是无家可归,既然苏相都为她求情了,不如这归处就由苏相来决定吧!”
苏寒微微抬眸,触及永乐帝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心知他在揶揄自己,却面色沉静道:“微臣领旨。”
①注:望舒,也作明舒、素舒、圆舒,本意在中国神话传说中为御月之神,又有一说借指月亮。此处“明舒居”指苏寒在丞相府里的居所之名,有皎皎明月、清光霁月、君子之意,取自“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作者屈平,字原,出自《楚辞·离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