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竟然敢不回答王上!”思绪被耳畔太监尖细的声音拉回现实。
抬眸,他对上姜凌烨的目光,朗声道,“罪臣当日处罚手下,不过是他办事不利,众人皆知,战发时刁贵妃一直在宫中,未曾踏出半步。”
这明显辩护的语言,众人各怀心思。毕竟他们是表兄妹,说是兄妹情深亦不为过。
殿中又是一片沉默。
“刁凨,你有何话说?”凌烨的声音不急不躁地在殿中响起。
“王上明察。”刁凨柔弱的声音响起,却是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传冯凯——”太监的声音又响起。若如凌钰所说,当日刁凨随军在帐中与刁恒相会,作为合作伙伴的冯凯或许知道。
冯凯到来,却是凝眉想了许久,终是摇头道爱莫能助。
情势正陷僵局,忽听太监宣道,“林姑娘到——”
抬眸正见芊孝款款而来,那眉宇间的淡漠,果然是愈发像野史中记载的雪月了。
依旧是那个位置,不同的是,恬儿没有出现,像是脚伤得重。
“王上,既然他们没有私情,念在他们兄妹一场,不如……”语声轻轻浅浅,但吐出的话却是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地落在众人心上,“……让刁贵妃亲自送他们一成……如何?”
凌烨凝眸看着芊孝,却知她根本不是要让刁凨杀刁恒和刁巯茗,不过是要让他们的私情曝露。毕竟那么多年的恩爱非虚,亲手将对方杀死实在不是那么风轻云淡。犹记得昨日芊孝根本不关心这刁凨的死活,怕是昨日恬儿的事惹恼了她,借此机会吓吓刁凨罢了。
将芊孝眼中的狡黠尽收眼底,凌烨眯起狭长的眼眸,“所言甚是,就这样吧。”
说罢,机灵的太监已经送上黄泉三件套了,一白绫,一鹤顶红,还有一把锃亮的匕首。
芊孝却是抿唇轻笑,无视刁凨和刁恒放大的瞳孔,继而启齿道,“刁副将一代英豪,岂能用这些东西?”
语声刚落,花蕊便从后面拿来一把大刀,寒光闪烁,刺痛了众人的眼。
满意地看到刁凨眼中的惊恐和刁恒眼中的绝望,芊孝垂眸戳了一口茶。那样子,着实妖孽得很。若不是一向了解芊孝,怕是连凌烨也要怀疑她是故意刁难刁贵妃了。
刁凨跪在地上,自看见那把刀开始,便是全身瘫软。要她亲手杀了刁恒,即便是骗他自己怀上他的孩子,恐怕刁恒也不会就此闭嘴。万分之一的生机,只需刁恒忍不住地一个字就能让她一切算计付诸东流。这根本就是拿命去换命的事,刁恒,她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怎么,舍不得?”芊孝故意催促道。一个人在接近生死一线时,必然是心理防线最弱的时候。两人若是真的相爱,怎么可能下得了手。退一万步讲,刁凨根部不爱刁恒,那也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伤害。
这一刻的芊孝,身姿慵懒地窝在凤椅中,曼妙的身子让人想入非非,却因眼前的一切事而越发妖冶。青丝妖娆,光线折射着看不明晰的红色,静如血一般招摇。
刁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手难以控制地微颤。轻颤着接过花蕊手中的刀,她缓步走向刁恒。
刁恒一看着凨儿一步步行来,明明不远的几步之遥,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还未到面前。
举刀,对准刁恒。
愈发近的刀尖,脑海空白,胸口却有什么一再冲撞着。虽然不甘,虽然不舍,但为了孩子,为了凨儿,自己非死不可。能死在她手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认命地闭上眼,等待着刀的刺痛。
等待死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芊孝忽然出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与刁凨果然清白?”
仿若一种蛊惑,他喃喃地念着,“凨儿……”那一声,几乎泄露了谁努力埋藏的感情。
“你死了,要留她独自在人间吗?”芊孝的语声依旧很轻,却一字一字敲在他心上,是呢,昨夜凨儿说,要一家人死在一起。
他猛然真开双眸,唬了刁凨一跳,手中刀一抖,滑了方向。
看着刁凨惊恐的脸,她如此煎熬,将来要如何独活?心间一声一声自问。
可否,容许他自私一回?
刁凨高悬的心愈发发慌。看到刁恒眼中渐渐清明的挣扎,那微微蠕动的唇,已经到了喉间的语声蠢蠢欲动,刁凨心中一紧,他会说出来。
从昨日凌烨传召她,她就知道自己很难脱了这干系。昨日大殿上故意装晕,不过是为了让晚上的谎言顺理成章,更加真实。只是他一旦说出来,那么一切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那必然,是死路一条。
不能,不能让他说出来。
心下一狠,将手中的刀一横,挥过刁恒的脖子。身子被刀带动,几乎摔在地上。
一泼滚烫粘稠的血液扑在脸上,顿时一阵血腥。朝上众人皆是傻了眼,连芊孝都没有料到刁凨竟然如此狠心,连犹豫都不给刁恒,就这样亲手斩杀了自己的枕边人。
木讷地转身,心跳如擂,她看到刁恒滚在地上的头,那目光中来不及完全展现的惊诧,放大的瞳孔,还有,自己一身的血。
如此,便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她了吧。
“好了,刁贵妃受惊了。来人,送皇太妃回去。”凌烨最先反应过来,出声打破了整个大殿的死寂。
看着大殿上的鲜血飞溅,芊孝忍不住皱眉,真是想不到,刁凨竟能狠心如斯。若不是早先听林煜提起过他们有私情,自己几乎不敢相信刁凨是爱着刁恒的。光是那决然的一刀,当真是毫无感情,如此的……狠厉。
朝终于散了,叛军首领全部赐了毒酒,这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走出大殿,阳光熹微,却是夏末微凉,隐约透着暗藏的萧索之意。
相爱,原来可以如此薄情的么?目睹刁凨亲手斩下刁恒的头颅,芊孝心中不免一阵心寒。自己当初,却是宁愿死也追随逝羽跳下山崖,而眼前,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明不白地嫁给慕容寔宇,却一再将逝羽握在心中不放。明知他不会再回来,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放手。
问世间,情为何物呢?
阳光打在脸上,微凉。
“你回去看着恬儿吧。”轻声吩咐,芊孝不再看花蕊。
“是。”花蕊应声而去,独留芊孝一人。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却是绕进了一处院落,却不知这花团锦簇的院落,是哪一个嫔妃的院子。
一向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芊孝没有急着回头找回去的路,信步而行,随手采撷着园中奇异的花。齐肩的花丛,编织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仔细瞧去,却是团团簇簇的梅,远远望去恰似一片香雪海。白色的云彩般轻盈柔美,竟是比落梅轩的梅林更大几分。仲夏时节,竟是开得如斯绚烂,不得不感叹上古神灵的神奇。
静默无声地沉浸在这样一片花海中,暂时忘却那些再怎么细想也无法解决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