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余的思维,仿佛眼前只有他的目光,他的多情,他的温柔。
双手探上他的后背,愈发灼热。
在肩头游移的温热却忽然一顿,半晌,没有动作。
察觉到了这一点,玲珑愣了愣,指尖有些泛凉。
清晨曙光细微,斜照进屋里,洋洋洒洒地落照。女子姣好的容颜不需过多的修饰便已颠倒众生。青丝如瀑,随意地用一根发带系住,柔顺地垂在身后,胸前几缕碎发随着手上的动作轻轻晃动,不安分地眺望这女子眼角眉梢的情绪。
下笔一行,女子额角微微蹙起,凝眸看着案上静静躺着的字迹,未干的三个字带着女子特有的纤细,却少了男儿铮铮铁骨的刚毅。羽睫轻颤,红唇微微嘟起,似是不太满意,她又弃一张,从头写过。
其实她与他相识多年也是近日才明了他的身份,他的名字,原是这样的……细细描摹着,手中动作时而轻柔,时而大气恢弘,一气呵成。
她记得初见时那张绝世的容颜,从开始到现在,每一张易容过的脸,原来都不如他真正的脸好看。眉眼间清晰的轮廓,不怒自威的姜陵后人独有的气势,原来她一直放在心底的人,是叫这样的名字。
没有幼稚地怪他的隐瞒,她就是这样轻而易举,甚至略带欣喜地接受了他的名字。带着少女般单纯而青涩的怦然心动,她试图寻觅那么一个点,让自己重新遇见他。
白纸黑字,或端端正正,气吞山河的正楷,或温润端庄,明丽简洁的隶书,或飞扬跋扈,张扬洒脱的狂草,她用她知道的所有字体去书写那个名字,仿若在心底一遍遍温习着他的名字,强行命令自己记住他这样一个新的身份。
蔓草生长,繁衍滋生,像是剪不断的春情,疯长的彼岸花,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而此刻,写着“姜凌钰”三字的彩笺,寰帝果然还是察觉了。不由分说,他恼火地将地上的纸撕成碎片。
看着慢慢飞落的纸片,她的唇角轻扬,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眼角轻颤,眉轻蹙,却换来他狠狠地一掌。
其实巴掌不是没有挨过,只是这一下,却真的有点痛,直打得玲珑一阵头晕,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甩向冰冷的地板。
唇角一股腥甜,她没有拂上必然红肿的脸颊,只是那么静静地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冷眼看着那人拂袖而去,优雅却落寞,明明落荒而逃,却该死地强作镇定。
轻笑,抽痛了嘴角。
看着一地的碎片,自己安慰自己,终是让他的身份暴露了。如今正是姜陵与凤莱对峙之际,他的存在,对寰帝来说不可谓不是一张强大的王牌。姜军必然顾及他而放弃攻城。而他,也会因此离开凤莱,平平安安了。
果然,自己还是自私得很。离开凤莱对他来说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却是即便负了天下,也自私地不想看他为了自己受罪。
即便这个方式,笨得要死。
晚风吹动窗外的花,开成一片清清灿灿的雪海。
一院子的满天星,却照不亮她无眠的漫漫长夜呢……
幽深湿暗的水牢,散发着浓重的腥臭。粗大的锁链直扎进琵琶骨,一身脏污的血衣,那人低垂着头,稍得休憩便禁不住倦意睡去,看不清面容。
漫过胸口的水,散发着常年不见光的臭味。
一阵火光慢慢由远及近,接着是打开铁锁的声响,窸窸窣窣的,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影走近。
火光移近,隔着远远的距离,慕容寔寰看到那水中的人。这水牢四处密闭,漫过胸口的水更是让人无处容身。
而最要命的,是只有最中间的地方有一块高出许多的石头,可供一足踮立。悬空锁住的锁链,将那人吊在水牢最中央,连个安心依靠的地方都没有,是足足能将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折磨得没有人样的刑罚。
命人点亮了水牢里的火把,一时间水面上的浮物一览无余。
只见那人凤目紧闭,安详地睡着,仿若最安稳的床。
薄唇微抿,寰帝微不可查地握紧了袖中的拳头。他果真是……小瞧了此人哪。
姜凌钰被从水牢带上来,一身湿哒哒的衣衫却并不十分憔悴,淡漠的神色,仿若不将任何世事看进眼中。
自如地安坐桌前,不卑不亢,带着姜姓后人独有的尊严,却也让寰帝不由由衷赞叹。
其实他完全有能力离开,只不过自己不反抗,仿佛就算有人要将他就地正反,他也不会有异议,世事抛开,竟是洒脱如斯么?
“来,给朕和姜公子满上。”慕容寔寰不动声色地道。
随侍立即上前斟酒,虽然心中惊讶眼前这个人的姓,但多年的经验已让他们知道有些事,即便听到了,也必须充耳不闻。
凌钰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给饭,他就吃,给他酒,他便照喝。完全没有在意寰帝知道了他的姜姓身份。
淡漠,那眼底的冷进骨子里的寂寥,竟是像极了卸下伪装的玲珑,看得寰帝不禁一怔。
“姜陵已经起兵侵占三国,这事儿姜公子可知道?”寰帝忽然懒得拐弯抹角了。
只见凌钰的酒杯晃了晃,几滴酒溅到手上。
不悦地看着顺着掌心滑落的酒水,似是心疼那酒,却又无奈已经脏了,凌钰略略气恼地将酒杯放下,震得桌子一震。
没有料到,凌烨那小子竟是这么急着启用姜陵的势力了。或者,不是他?眼前浮现起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的脸,果然,两个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在这世道走一遭若不乱了凤莱却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想至此,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淡笑。
那样风雅的笑意,清雅风流,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荷,却又更像是枝头清丽明净的梨花,让人心头不由一颤。他拥有的,是他没有的坦荡潇洒。
寰帝垂眸饮酒,暗自略带神伤。是不是,他该庆幸……玲珑触到了他的底线呢?
如果没有花无邪,他们大概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没有纠缠,没有雪妃,更没有现在让他拣这么个大便宜。
“既然如此,陛下是要以凌钰换凤莱?”凌钰一语道破他的意思。
寰帝虽然心中是有这个打算,毕竟如今手中握着这张王牌,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未免太看得起区区在下了。”凌钰唇角无所谓地笑着,低眉啜饮了一口。这上好的佳酿,想来是有些年月了,倒是醇香的很,丝毫不输他平日里喝的。
玲珑的手艺,除却那彼岸红,更有酿酒这门绝佳的手艺,而他,更是被她的酒养刁了嘴。三五年酿出的酒却能够有陈年佳酿的口感,真不知道那小妮子是怎么做到的。
记忆里喝她酿的酒已经有些远了,那是玲珑还在樱花林学武的岁月,一身假小子的着装,却让她看起来更添几分娇憨,没有如今的妩媚灵动,却真真正正清纯得紧。
一月来呆在这水牢中暗无天日,师傅的死慢慢冷却,流转在黑暗中的却更多的是久远的过往,尽是玲珑的身影,樱花林中练剑的姿态,长袖舞动的风姿,还有那张被伤疤打乱了美感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