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不要在朕面前显摆你的心思。”寰帝冷冷的声音带着努力压制着的怒气。
话出口,两人皆是一愣。玲珑没有料到自己的心思竟是如此浅薄,浅薄到摆在脸上了么?慕容寔寰却是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生气。
略略愣了愣,慕容寔寰抄起案上的茶盏啜了一口,却不是他以为的彼岸红。不禁眯起眼来冷声道,“怎么,来求情却只用这点东西么?”
玲珑呆了呆,才明白他是嫌参茶不够。原本自己不过是找了个理由来这儿,也就没有细想该给他送什么喝的。
却不料,今日寰帝会如此阴阳怪调地对她冷嘲热讽。
大病初愈的脸有些白,灯火映照下更显白皙剔透,吹弹可破。
“殿下想喝什么?臣妾给您送来。”玲珑的声音听来甚是微弱,中气不足,却是叫寰帝心中揪了一下。
闷闷地将茶盏放下,慕容寔寰将玲珑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玲珑的身子果真是清瘦了许多,原本玲珑有致的身子竟是愈发清瘦。她小小的手有些凉,握在手中冰凉冰凉的。
慕容寔寰却也提不起生气的劲儿,只是揽着玲珑的手紧了紧,试图温暖她凉凉的身体,口中却是不饶人地抱怨道,“怎的如此瘦,真是咯得慌。”
玲珑僵硬的身子不觉一滞,不明所以。软了软身子,她小鸟依人地窝在寰帝怀里,很暖。寰帝虽然一向宠她,却从来不过是耍花腔地暧昧,不会如此真心实意的关心她,今日,却是被边疆的战事气昏头了不成?
如此想来,却是愈发不安。
慕容寔寰不耐烦地将玲珑不安分的身子抱得更紧,等她安静下来,又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说不出的情绪开始蔓延。
原本他该是再不给眼前这个簪花楼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机会地将她一并打入天牢,从此出去身边的隐患。可那一刻,看着昏死在床上,背后鲜血染红了被衾的她,却是忍不住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只要你断了簪花楼的关系,朕便容你继续呆在身边。”寰帝的声音闷闷地响在耳畔,却是让玲珑一个激灵,软化的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怎么,没有料到?”寰帝的语声略带笑意,“簪花楼主太过精明,明目张胆的安插眼线在朕身边,却是连掩饰的心思都懒怠动。只是你真的以为,朕会连底细都不查,就留你在身边?”
玲珑默不作声地听着他淡淡的语声,看不出情绪。其实今天来本就没打算隐瞒什么,以慕容寔寰多疑的性格,根本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而姜凌钰,怕是恨不得越抹越黑,让自己永远受牢狱之苦来赎罪。
寰帝靠着玲珑慢慢暖起来的身子,不觉感叹,原来靠着取暖,真的比自己一个人要暖和得多。他竟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怕冷的。
其实一开始慕容寔寰确确是被玲珑忽悠过去了。他不得不承认一开始,真的相信她就是雪月。
不只是她骄纵多变的性格,不只是妖冶曼妙的舞姿,不只是她种活了一院子的六月雪,不只是她几乎融进骨子里的妖媚,更因为她在寿宴上气吞山河的一曲,她在九转阁中信手舞出的姜陵山河图,她爱斟饮的彼岸红,她簪在发间的鲜红凤凰血。
直到见到宇王妃,他才忽然约略察觉到些许异常。相同的脸,会弹九弦琴的林芊孝,一夜之间被灭门的将军府,都昭示着有什么被玲珑的笑容掩饰了。
看到碎裂一地的凤凰血,那一刻,他真的不想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样一个传奇的女子,怎么会不是雪月?
再后来,是萧叔的信给了他启示,传言簪花楼中卧虎藏龙,连江湖上的梨花若玉亦屈居簪花楼名下。易容,他终是勘破了其中的端倪。
“既然如此,请陛下,赐臣妾一死。”她要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不过是那个人的自由。
寰帝却不知她这般九曲回肠的心思,只道她是忠于簪花楼。
花无邪与她之间的仇不共戴天,那么簪花楼于她应是不那么重要。可为何,她宁愿死也不肯放弃?
不错,当玲珑对他提出要花无邪的命的要求时,他便知道了。没有详细的故事情节,他却轻易允了她,不过是因为结果对他来说已经足矣。
一个花无邪,足以扰乱簪花楼乃至整个姜陵。
静默的大殿,案头的文书被风吹落。
“我要见他。”玲珑的声音淡漠,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娇柔妩媚。此时的她,带着簪花楼暗魅的冷血,不过是来做一笔交易,“见到他,我便不会再为簪花楼做事。”
身份已经暴露,她已经没有能为簪花楼做的了。自此结束一切纠葛,也没什么不好。
慕容寔寰沉默少顷,终是放开她,唤了人带了姜凌钰来。
凌乱的发丝,被手脚镣铐刮得流血的腕踝,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裳,被血染得看不清的脸。眼前的人,哪里还是梨花若玉的司徒铭钰?哪里还是姜陵双生子姜凌钰?哪里还是当日樱花树下衣袂翻飞,笑得清雅的男子?
看不清的面容,扬起一朵嘲讽的笑意。
“铭……钰?”玲珑伸出手,手中的帕子试探向他血污了的唇角。
他却只是轻轻别过头去,避开她的手。
心口隐约有痛意袭上来,玲珑自嘲的笑意僵在唇角。是她……毁了他呢!
慕容寔寰颓然倚在龙椅上,眯起凤眼看着眼前的一对人,默然不做声。自打那日被收押密室,这个男人就没有说过话,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简直像是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傀儡。
听玲珑唤他铭钰,想必就是梨花若玉的易容师,江湖上的玉面公子司徒铭钰。真是料不到,自己手中竟是又握了一张簪花楼的牌子。
只是这个人,果真只有这样的分量吗?值得玲珑连命都不要,只为见他一面?
心底升起的酸意被他强硬地压下,如此窝囊废的情绪,他根本不允许它在心底滋生。
押铭钰进来的人会意地退出殿外,只留殿中三人,暗波汹涌。
彼沧都城烽火的味道已然淡去,战后的重整工作在入城的姜军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古神秘,不与外界交往的姜陵城却大肆侵吞凤莱小国,已经昭示着风月诅咒的实现。所有人都惶恐不安地等待着预言的审判,恰如当年慢慢失去神力或妖力的凤莱子民,那样无可奈何的惶恐。
而此时坐在彼沧王座上的,是一个绝色女子。梨花般清丽的面容,一双妖冶勾人的凤目,那微微抿着的樱唇,还有最最明确的,最最惹眼的,是那女子的十一轮星瞳。姜军中人皆知道,上座的正是雪月转世,簪花楼楼主,对外宣称的……月魅。
即便只有十一轮星瞳,但眼前人们正共同见证的凤莱乱,已经无声地昭示了她雪月这个不争的身份。
芊孝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簪花楼舵主一一汇报各城的情况。没有茶……没有……恬儿……
指尖滑过腰际的温润,是狼牙月。自从恬儿的魂住进狼牙月,这狼牙月便不再冰冷,亦不再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