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疤瘌其实周身上下没有一丝疤痕,论起长相拿到哪里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小美男,特别是剃光了脑门留起了小辫子,整个人看起来更现精神。之所以起这样一个名字完全是他父亲老疤瘌的错。
“这个老家伙就是赫哲人里最没脑子的那种战兵,每场战斗下来回到家里都是血刺呼啦地,早晚有一天他会死在战场上。”戏台上的小疤瘌晒着冬日暖阳,小脸红扑扑地,把头枕在胳膊上,二郎腿翘得老高,时而得意地晃动两下脚上的鹿皮靴。“石头你说,那些跟着赫鲁台跑去北地吃冰疙瘩的族人们如今该是个什么鬼样子?”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就在虎皮八交椅里偏了偏脑袋,向台下看。
光着膀子的小石头汗水滴答,浑身的腱子肉热气蒸腾,再加上常年日晒形成的麦色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半熟的烤鸭。小疤瘌很想大笑,可是嘴里刚刚被丫鬟塞了一粒葡萄,这就咳了起来。
挺着丈八长白蜡棍,全神贯注的小石头刚刚完成两千次刺击动作,冷不防被女子的惊叫声吓了一跳。转过头看那小丫鬟披散着头发,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就皱了皱眉头。
“你这恶少的形象做得是越来越像真的了。”小石头埋怨一句自家兄弟,夺过侍女送上来的热布巾三两把擦去汗水。
那倒在地上抽噎的小丫鬟见小石头眼望着她,急忙抽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好让自己不再发出声响。
小石头穿戴完毕就走到那丫鬟跟前,蹲下来帮她查看伤势。刚刚撩起葱绿色的裤腿,那丫鬟就惊声尖叫起来,却又不敢躲闪,眼泪更加地汹涌。
脚踝已经乌黑发紫,捏捏骨头似乎没有断裂的迹象,这就好办了。一手抓脚一手撰住她小腿,稍一用力“咯嘣”一声脆响,这是踝骨入臼的声音。那丫鬟立刻就停止了哭泣,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小石头站起身随口问道:“明国人?叫什么名字?”他说的是汉话,却并不熟练。
小丫鬟趴在地上磕头道:“回三爷的话,奴婢名叫周茜儿,乃是大明北直隶河间府人氏。”
小石头并不知道大明河间府这个地方在哪里,挠了挠头说道,“想必是极遥远的地方。”
小疤瘌笼着锦袍蹲在戏台边上笑嘻嘻地道:“石头,原来你喜欢明国的小脚女人。不如就让贝子爷多赏赐你几个……”
“贝子?什么贝子?”
小疤瘌左右看了一眼,几个下人识趣地退远了些,他这才开口道,“石头,你可真是……整天净戳木桩子了,连身边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小石头脸色一肃道:“什么大事?可与咱北山相关?”
小疤瘌撇撇嘴道:“瞎猜什么!知道昨个儿下晌来的那两个小监不?那是专程来颁旨封赏获阿哈托的。听说啊,贝子这个封爵清国皇帝以后都不准备再封给皇族之外的人了,他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获得这一爵位的臣子,金贵着呢!”
小石头闻言笑道:“看来多隆哥哥说的对,清国皇帝对额亦都的后人还是不错的。不过啊,人家封不封爵的咱不管,只要他多替咱北山跟金廷说好话就成,不奢求太多,能有个十年的安稳,巧哥儿一定能站稳脚跟。”
“啪”,小疤瘌一拍巴掌道,“石头啊,我说你可别再整天练武了,瞧瞧你这脑子越来越不灵光了。贝子是什么?固山贝子!乃是大金国封爵第四等!硕托身在盛京,遥领都司之位,实际上掌控这里的还不是他图尔格?如今获阿哈托获封固山贝子,图尔格胆子再大也不敢再轻视,咱们想要办事岂不是更加方便?”
小石头脚下稍一用力屁股就坐上了戏台,叹口气道,“疤瘌,做兄弟的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又怕说出来你不高兴……”
小疤瘌闻言歪着脑袋道:“既然怕说出来我不高兴那就不要说。”
“可是……”
见小石头耷拉下脑袋,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小疤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想说什么我大概是知道的,说吧,看看和我想的一样不一样。”
“那我可说了。”小石头道,“我想说:疤瘌,你……从明天开始和我一起练武吧。”
“嗯……就是这句吗?”小疤瘌饶有兴趣地瞅着小石头道。
“咱们来这里快两年了,你大概忘了巧哥儿叫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了,可是我没忘。”
“嗯……他叫我们来是干什么呢?”小疤瘌仍是一副笑嘻嘻地模样瞅着小石头。
“先是让我们送信,然后就是让我们给多隆哥哥做个伴,若遇到危险保护他安全撤离。可是……”
“到目前为止,我们做得不好吗?两年来都司衙门没有向北山派遣一兵一卒,‘冰族’的谎话就连清国朝廷也信以为真,行文里偶尔提及也都是褒誉之词。”
“可是……我总觉得这些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得做些什么才对。”
“做些什么?做死吗!”小疤瘌语气突然转冷,俊美的面容也变得扭曲。“石头!事到今天你才明白这一切都跟我们无关,你可真是个石头!老实告诉你,我为什不习练武艺,因为我早就知道就算我们练成万人敌在这里也是屁用不顶!更何况我们他娘的才几岁!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我们三个就是全天下最傻的三个大傻瓜,信了那个王八蛋的话巴巴地跑来送死!”
小石头惊愕地无以复加,瞅着突然怒发如狂的小疤瘌,半晌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巧哥儿的那个‘养成计划’不是很好吗?获阿哈托对多隆哥哥几乎言听计从,这你是亲眼所见的。我是说你我两个,总不能这么整日无所事事下去,将来回去怎么见兄弟姐妹们。”
“屁的‘养成计划’!屁的获阿哈托!你以为那位清国的皇帝是傻瓜吗?那些官员是傻瓜吗?会听信一个纨绔子的胡言乱语!人家对咱北山的情况保管一清二楚,他娘的这就是把咱北山当猪在养,过几年养肥了宰杀起来保管一点都不会犹豫!咱哥仨的人头刚好给人家拿来祭旗!”
小石头被这一番话彻底惊呆了,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王八蛋,老子不待见他!要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弄死他!凭什么叫咱哥仨来送死!”
“说来说去你是怕死!”小石头终于抓住问题的关键,涨红了脸怒道,“怕死你可以现在就回去,没人拦着你。回去后你尽情去闹,你掐死巧哥儿也好,被他掐死也好,老子不管!在这里嘶吼什么,怕别人听不见吗?”
“老子说的是通古斯话!”
“从明天开始你就跟我一起练武……”
“滚蛋!老子要练也练真正的武艺,傻不愣登地一天天戳木桩子算什么玩意儿!”
“你想学高深的武艺也没人教你!”
“老子去春风楼在窑娘肚皮上练……”
“呸!别嫌做兄弟的瞧不起你——你毛长齐了没?哎吆……我怎么没想到,我们去抢一把春风楼,这样就有钱弄物资给巧哥儿了。”
“就凭你我?神经病!知道不,明面上春风楼的东家姓刘实际上的幕后东家姓钮祜禄,钮祜禄那是什么你明不明白?那就是努尔干的天!你去找死别拉上我!最好把你那张脸划花,省的被认出来连累别人!”一番话说完见小石头浑不在意,捏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亡魂大冒。在小石头肩甲上狠狠揍了一拳,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石头!老子警告你,多隆不在我就是老大!你他娘的不许乱来!听到没有!”
小石头瞧着小疤瘌气急败坏的模样,嘿嘿一笑道,“疤瘌,你不是才还在抱怨巧哥儿不管咱们的死活吗?”
小疤瘌阴沉着脸,盯着小石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三男两女,拢共就只有五个人,你觉得他们能有多少战力?”不等小石头说话接着道,“巧七带来的口信里话说得很坚决,只要我们能在危急时候逃到肉铺,那几个人就有法子送我们安全离开。如果那个王八蛋还有良心,我是说如果哈,那就一定有什么我们想不到女真人也想不到的后手。你这个时候找上门去只会让他们及早暴露行藏。”
“你终究还是信任巧哥儿的。”小石头神秘一笑道,“说真的,疤瘌,敢不敢干他一票?”
“你要老子说多少遍……”小疤瘌一句话没有说完戛然而止,转着眼珠子上下打量小石头。末了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不只是老子不信他,他也信不过老子呀!多隆也知道是不是?”
“想什么呢?”小石头白了小疤瘌一眼道,“就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是我今天一早遇到了个熟人嘿嘿!他跟我说他很缺钱,叫哥几个想想办法,我就想既然大家都缺钱,不如一起狠狠地干他娘的一票!”
“谁?”
小石头一扭腰跳下了戏台,拍拍屁股道,“今晚酉时正,关帝庙,一见便知。”
小疤瘌点点头道:“有人手就好办多了,不过呢,老子还要去找窑娘练功,没空搭理你们。”
小石头伸展两下臂膀,回头笑道,“那个人说了,你一天懒得动弹,这可不行。这次便宜你,就叫你挪挪窝,敢不去试试。”
小疤瘌再次点点头道:“算他有良心,总算还记得我……不对……就这几句话吗?”
“噢,还说让多隆问问那个贝子爷,需不需要买些野人充实他的牛录。”
“这些话为什么早没告诉我?”
“现在说也不迟。”
“放屁!”
“我只问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今晚上李先生要讲‘三英战吕布’不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