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几只知了吵闹得托托从睡梦中醒来,这鬼东西,昨天还不见半只,今天就突然开始咿咿呀呀地吵人清梦了。觉得后脑梗上湿哒哒黏糊糊地很是难受,这才一大早怎么就这么热了。打开西厢房雅间的窗棂,稍觉自在了些。透过一丛矮树就看到几个老驿卒在卖力地打扫庭院,劳动强度不小脚步动作却很轻。当看到依靠在廊柱上的徐寿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早餐很不错,金黄的小米粥被熬出了厚厚一层米油,烤得金黄的面饼就着一小碟腌萝卜丁吃得人很是舒泰。
托托把一只腌鸡蛋拨得干干净净,然后放进了赫托的小米粥中,看着他吃下,一脸的期待。赫托吃完了碗沿上最后一粒米,看看环绕着自己的几位兄弟,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的潮红。
“这个差事本来是大哥交代给瑟黑兄长的,是他非要我去……”
托托摆摆手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见到人。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少了这个臂助可是不行。”
赫托点了点头恢复了惯有的肃然神态,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弟按照瑟黑兄长的吩咐,在高庙堡的各个角落留下了暗记,就住进了一家叫做“泰平”的客栈,静静等待。直到天黑之后也一直未见有什么人寻上门。
小弟不敢倏忽大意,就在客房里合衣而睡。夜半子时刚过,闻听窗棂上有轻微响动,急忙查看,止有一方纸条未见人影。小弟验看过了,纸条上绘着的细微标记确认无误。”说着话从袖筒里捏出了纸条。
托托展开纸条,见上面写着简短的两句话,“既定未变,按部就班。徐寿之事,实属偶然。”将纸条传视几位兄弟,末了瑟黑将纸条塞进了口中。看着瑟黑嘴角上溢出的一滴黑乎乎的东西,秃头阿孤皱起眉头说道,“要不要这样啊,看着太恶心。”瑟黑嚼着纸浆嘿嘿笑着摇头。
托托捻起一颗咸萝卜丁放进嘴里嚼得嘎嘣脆,笑道,“拜帖昨晚已经送了过去,现在已经到了辰末还不见人家回帖,看来是暂时不愿意见我们了。”拍拍手道:“也好,咱们兄弟今日先去逛逛,散散心。”
老牙子抽抽鼻子,嘟囔道,“可惜了那两颗上好的老山参。”
“再好的东西,被你藏在裤裆里几个月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哈哈哈”托托一句话说得兄弟几个哈哈大笑起来。
老牙子有些生气,冷笑道,“若不是我藏得严实,恐怕不等我们到了这里就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当手信了。”
瑟黑伸手在老牙子肋下掏摸两下,笑道,“看起来你这身上指不定还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快快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老实说牙子哥,你这手本事也真是够绝的,就连兄弟几个也没料到你居然裤裆里还有存货。”说完兄弟几人又是一阵大笑。
老牙子涨红了脸,将碗筷向前一推,羞恼地道,“笑!笑笑笑!这里可不比关外,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要使钱,哼!再耗几天看你们还笑得出来。”
秃头阿孤斜睨着眼正要反唇相讥,眼角余光忽然扫见门口半个身影,沉声道,“徐寿,有事就进来说话。”随着他这一声出口,几个人都收了声,向门口看去。
门口的徐寿显得有些犹疑,停顿一下才走了进来。抱拳施礼道:“小老儿唐突,冒犯莫怪。”
秃头阿孤挥挥手,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徐寿仍然低垂着头,抱着的拳头并未放下。又作了半个揖,才道,“禀几位公子,门口来了两位官差,说要见几位关外来的客人,有话要说。小老儿不知几位公子见还是不见。”
托托闻言半眯了双眼,微一寻思便道,“见。”
徐寿点点头道:“如此,小老儿这就请两位官差进来。”说完转身去了。
望着徐寿背影消失在大堂门口,赫托轻声道,“这个人眼睛里有怨毒之气,大哥可要留意。”
托托点了点头。道:“昨日里是我想得有些简单了,也小觑了他。让道爷那边查查吧。重点放在他老婆那里,我有种感觉,这人的老婆不简单。”
“大哥是说徐寿他有老婆?”老牙子奇怪地道:“他老婆不是死了吗?”
“他什么时候提到过老婆孩子?”托托没好气地道:“咱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能不能长点记心!打从昨日进门的时候就该发现,整个驿站都是衣衫褴褛,然而独有他……”
“他衣服上也打满了补丁啊!”
瑟黑急忙制止老牙子继续争辩的冲动,扯扯他他衣袖道,“你让大哥把话说完。”
托托牙疼般地倒吸一口气道:“牙子啊,你要是仔细一些就能发现,他一个武人,哪来的恁般好的针脚工夫,这是其一;其二,她曾盛赞红娘子易容乔装手法高明,你该想到在他逃亡的时候又是谁在为他乔装打扮的呢?”
“对呀!红娘子一定就是他老婆!”老牙子如梦方醒。
托托以手加额,有气无力地道,“牙子!是哥哥不好,不该告诉你其二,只有其一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秃头阿孤笑道:“按理说他该还有些崽子才对。”
赫托摇摇头道:“你就别再让他头疼了。”话锋一转道:“大哥,我们不用去迎一迎吗?”话音未落就见到门口人影一闪走进三个人来。五兄弟离座站起。
徐寿在前引路,身后是宽沿大帽鸳鸯战袄腰悬弯刀的两个军卒打扮的人,却迟迟不见有郭歪七描述的——青丝纱罗三梁乌纱帽的官员。几兄弟兀自向门外寻索官差的影子,这就惹恼了那两名军士。
二军士中一人以脚踏地啪地一声,怒喝道,“呜!你这些蛮子,见了上国差爷因何不拜!”
秃头阿孤闻言脸色立刻变了,冷冷地看那军士一眼,正要说话。却见另一军士戳指骂道:“喂!那个秃头的小子,拿眼睛瞪你二爷做甚?瞧你贼眉鼠目的样子就不像好人!”先前说话那军士也看向秃头阿孤,接口道,“小蛮子,还不跪下!”
托托不等秃头阿孤发怒,连使眼色。老牙子快走几步来到那二军士面前,连连打躬作揖,笑道,“二位差官大人息怒,我等小国俾民不通上国礼数,得罪勿怪。且请宽坐。”说着话拉了拉二军士的手。
二军士暗自掂了掂手中银两,脸色稍霁,手法熟练地将银钱揣入怀中。却仍将手指指向秃头阿孤道:“跪下!老子让你跪下你敢不跪,反了你啦!”
老牙子连忙道:“二位差官息怒,息怒!不是咱们不肯跪拜,而是跪拜不得啊。”不等两个军士发怒,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二军士听完,一脸的惊诧之色。其中一人低声道:“你有何凭证?”老牙子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那军士手中。那军士低头看了眼又急忙与同伴观瞧,两人偷眼瞧向托托又互相对视一眼,转眼间脸色变得惨白,拿着信物的手也有些哆嗦。毕恭毕敬双手递还物品。其中一人斜视徐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徐寿仍自低垂着头,只做不见。
二军士稍作犹豫齐齐向着托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一言不发站起就走。路过老牙子时探手入怀,取出几块散碎银子,想要塞在老牙子手中。老牙子手背朝外推拒不收,笑呵呵地道,“我家兄弟在此想要生发还要多多仰仗军伍里的兄弟帮衬,些须茶水钱就不要推辞了。”二军士也不多话,点点头转身而去。
眼看着徐寿跟随两名军士离去的背影,托托叹口气道,“大明朝换了新皇帝,不知道魏公公的赫赫威名还能维持多久——牙子,把你得自魏公公的印鉴毁掉吧,今后不可再用。”
老牙子伸开手掌看看那枚被魏四丢弃的象牙印章,有些可惜地砸砸嘴,算是答允了。哥几个一起长大,对于托托的话他还从来没有不答应的时候,虽然内心里觉得实在可惜。
托托挥挥手笑道:“大家都去换身干净凉爽的衣服,没有的就让那个徐寿去买来,哥几个逛街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