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食言了,洗剥好的一笸箩野菜被他焯了,很败家地用寨子里仅剩的一点盐拌了一大木碗,坐在石桌前大嚼,恶形恶状地样子让对面的呱哇楼吓得不轻。这一幕很多人看到了。对此,黑齿坚持认为,这是首领在惩罚自己的愚蠢,说话的时候一张脸充满了怜悯之情,众皆愕然莫名。
“怎么?这就不打算过日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桌对面换了人。郭歪七夹一筷子绿菜放在眼前瞧瞧,点点头,然后放进自己的碗里。
“是这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一群屁大点的孩子除了上山抓兔子毛用没有,还他娘的一个赛一个的能吃,为他们操不完的心。”
“小子,什么意思?”
“在这荒蛮之地想要生存,不依靠劫掠,想要靠自力更生强大起来简直不可能!”
“说实话,你想要干什么?”
“老子想要人,多多的人。”
“粮食的事你有了主意对吧?”
“那就不是个事!”
郭歪七点点头,又夹起一根蒲公英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瞧半天,巧巧很担心老家伙再这么瞧下去会被他瞧出破绽,好在他总算是把那根翠绿的蒲公英放进了嘴里。
“一千人太少,不能成事;一万人太多,会过早引来麻烦。五千,五千自己人,只要工匠、农夫,这个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只是没有你要的工匠、农夫。”
“我听说辽东有很多难民,其中不乏卫所工匠、农夫。”
“辽东太远,你要的人就在八百里之外赶来的路上!”
巧巧猛然一惊站起。“多少人?”
“一万精锐战兵。怎么样小子,能不能留住这些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女真蛮子竟攻陷了宁远?”
“奴酋要攻打宁远?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不可靠?”
“老子掐指一算……”
“住口!这等大事也是拿来说笑的!”
“是谁要来劫掠我?”
“你现在还算不上可供劫掠的对象,好好把握吧!三两年之后,你如果还不能有自保之力,到时候必被人一口吞下,保证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是说我还有三年时间可玩?”
“至多三年。”
“老子三年后才九岁!”
“那就去再认个干爹,一回生二回熟嘛,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算哪门子的君子?”
“家里蹲……”
“脸早就被你丢尽了吧!”
“那也不成,要老子给野猪皮、骚鞑子当儿子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小子,国仇家恨这东西你会有?算了吧!”
“大家都是野人,老子不服!这个理由怎么样?”
“慢着些,慢着些,让老夫多吃点绿菜清清肠胃。亏你还是读过圣贤书的,连一点敬老之心都没有。”
“少作壁上观,多出出主意,否则我拿什么理由敬你!”
“说过的话可不能当放屁。”
“哎哎哎,这样说话可就不像读书了人哎!”
“为什么你说得我却说不得。”
“因为我是小野人,说话做事当然要符合自己的身份。”
“老夫又哪一点像有德高士了?”
“以前倒有那么三两分,现在嘛……这应该才是你的真性情。既然有了底气不妨拿出来谈谈价钱,看看货色。”
“你不认为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
“忘年交嘛,还是算了,我还是觉得跟你做交易比较靠谱。”
“既然如此,那路上的一万大军怎么算?”
“已经要被你吃光了,你看,剩下的也全是你的。”
“无耻!”
“我才六岁哎!把自己最钟爱的东西都献了出来你还能指望一个小野人怎么样的报答?”
“说说傻子的事儿。”
“您就不打算告诉我……”
“无非杀人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噢,好吧。海盐制法无非晒盐、煮盐。这里的气候,冬季寒冷海水含盐度低,夏秋日照不足雨水不少,更没有合适的滩涂、潮汐可用;煮盐哼哼……也就是燃料不缺,铁锅铁铲腐蚀有多严重你会不知道?老子煮饭都没得锅铲用还煮什么盐!你那个没脑子的学生又能有什么好法子了?”
郭歪七点点头,将最后一根乳白色的根茎放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巧巧不相信鲜嫩的根茎会拥有那么大的嚼头,更何况自己也吃了不少。既然菜里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出在人的身上了。
“有话就说,做什么怪!”
“九十八户,全是辽东最好的匠户。开春后就会到来,不耽误你春季晒盐。”
“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
“听清了,只是老夫只做得这一百匠户的主,想要更多,有本事自己去北京城要。”
“还有两户你给弄哪里去了?”
“无趣!”
“那就说点有趣的!苦兀人现在的首领应该是敌乌,部众往少里说也还有三四万人的底子,怎么看都比我有前途得多;敌乌的老爹死于女真猛将达启手里,论起与女真人的仇恨更甚于我;苦兀人自大明成祖时起,就多有遣使入京纳贡,虽千万里之遥,亦不能断绝,更何况夏煞里本人曾三次入京朝贡,与大明皇室不可谓不亲厚。如今,为什么选择了我,说说看,到底是怎么想的?”
郭歪七叹了口气道:“敌乌为人暴躁,刚愎自用不纳人言,不过一介鲁莽匹夫。最适合的人选其实是赫鲁台,只可惜其麾下赫哲人善守而不善攻伐,一旦苦兀人败亡,赫哲人必然再难有所作为。孤立无援之下,身死族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赫鲁台也正是看出敌乌迟早败亡,所以远走极北苦寒之地,想寻找自己的一片乐土。你老郭其实是任务失败后被裹挟而来的倒霉蛋,而我也只不过是你们在失败之余闲着没事干拿来试验的小白鼠?”
“聊胜于无。”
“这么说老子并没有获得你主子的认可?”
“在老夫眼里你只不过是一个较聪明些的小野人,祖上烧了八辈子高香才让你得了高人指点,在算学一道上有了些见识。可是啊,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眼里你算得了什么东西!”
“老子会让他们后悔三生的!”
郭歪七撇撇嘴道:“且过了眼下这些关口吧。老夫能帮到你的不多了。”说罢起身离开。
“郭老头,你儿子怎么办?能弄得回来不?我看他教书比你要强。”
郭歪七的步伐顿了一顿,继而大步离开,说道,“他母子是三百赫哲人拿命从奴酋手中换过来的,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唯效死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