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一在“土干”悬崖光滑的崖壁上,惊恐地逃窜着躲避月牙弯刀和蛟鱼怪的追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脚下蹬落的碎石草木,不是随着地球重力掉到悬崖底部的沼泽里。正相反,它们居然朝着天空的方向飘落,最终落在悬崖边上。仿佛那里才是更低的地面。而蛟鱼怪蹬落的碎石,却正常坠落到悬崖底部的沼泽里。
笺一回想起他第一次爬下悬崖寻找好朋友小黄鸡。他爬到悬崖半空,脚下踩住的石头突然松落。一块碎石居然从脚边升起,砸中了他的头。他晕了过去,随着山石跌落。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奇迹般地躺在悬崖边的小路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总是爱做荒诞的梦。那不是梦!他经历了一次反重力跌落。
笺一似乎明白了崖壁上“土干”二字的含义。“土干”由上至下书写,“土”字指向天空,“干”字指向地面。悬崖的外来者和他们引发的事件,受到的重力向上,和“土”字一样指向天空。悬崖主人和它引发的事件,受到的重力向下,和“干”字一样指向地面。
笺一不敬地用手指月亮,并没有受到月光君的惩罚。那些割耳朵的疯狂月牙弯刀,是蛟鱼怪的幻术。正是如此,跌落的月牙弯刀没有重新回到天空中,反而纷纷沉入沼泽。它们属于悬崖的主人蛟鱼怪,这更加证实了笺一关于“土干”二字的猜想。
正思忖着,笺一耳边再次响起蛟鱼怪“嘤嘤嘤”的笑声。这笑声急促凄厉,听起来永远像是在哭泣。
蛟鱼怪不再废话连篇,它不想再浪费时间与笺一玩耍。多少小说里反派都是因为废话太多,忙于耐心地跟主角解释故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才终遭惨败。悬崖开始剧烈晃动,大量木石往下脱落,遮掩住光滑的崖壁。笺一无处吸附,不得不重新退回到沼泽里杂乱的滩石上。顷刻间,悬崖上半个山头,随着呼啸的洪水倾泻而下,笺一在滩石间左避右闪,来回跳跃,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吞没。
蛟鱼怪刻意保持距离,伫立在沼泽中央,与笺一身隔数丈。笺一无法再接近它,他的吸盘手无法再对蛟鱼怪造成伤害。他想要逃走,但光滑的崖壁已被泥石流覆盖,他无路可逃。
笺一四周观望,寻找出路逃脱。绝望间,他猛然看见另一块滩石上,一把荧光绿色的玩具手枪躺在那里,正是弟弟站在悬崖边小路上游荡时怀揣的那把。它应该是随着弟弟一起跌落到了崖底。笺一弯下腰,紧紧抓住脚下的滩石,手上的老茧吸盘一齐发力,滩石被他捏碎。他的身体随之反弹飞起,跌落到玩具手枪旁。他翻身一滚,将玩具手枪搂在怀中。
笺一自知在蛟鱼怪面前自己只是无助的咩咩羔羊。在他幻想出来的奇幻征途中,身为武林中隐藏的绝顶高手,那把玩具手枪,和木头大砍刀,都是他的独门武器。他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笺一知道这把玩具手枪无法对付蛟鱼怪,但还是本能地握在手中,弹夹里还有三颗子弹,他的心得到短暂的安慰。
即使没有用的事,为了家人,也要放手一搏去做。他想起年幼时站在房檐下看母亲在院子里浆洗衣服,突然天降瓢泊大雨,母亲慌乱起身,即使全身湿透,她依然在雨中往返穿梭将晾晒的被子收回家去。他想起父亲坚决地冲进燃起熊熊大火的谷场,拖拽出一袋袋冒着浓烟的大米。那些竭尽全力却依然没有用的琐碎杂事,父母每天都在经历数百次。
笺一举起玩具手枪,瞄准蛟鱼怪。他扣动扳手,一颗红色的圆形塑料子弹从枪膛里飞出,直扑蛟鱼怪。笺一惊觉这把玩具枪和平时相比怎么威力突然大增。
蛟鱼怪阴阳怪气地哈哈大笑:“大侠饶命!这把儿童玩具枪的火力实在惊人,小妖吓得全身瑟瑟发抖!”那颗玩具子弹的确射得精准,在空气中撕扯出一条直线。它掠过沼泽,浓密的瘴气从沼泽中喷发出来,在蛟鱼怪周围形成一层厚厚的气流保护带。子弹就像射入大海,速度受到浓稠海水阻滞,方向也渐渐发生偏移,最终在蛟鱼怪身旁陨落。
蛟鱼怪佯装大难不死,喘着粗气:“真可惜!子弹只差一点点就要了我的小命!”
那颗红色塑料子弹落入沼泽,泥沼随即沸腾起来,水草随着泥浆翻滚。蛟鱼怪诧异地质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子弹?”
“儿童玩具子弹。”笺一如实回答。但在蛟鱼怪听来却满是讥讽。儿童玩具子弹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
蛟鱼怪恼羞成怒,整个沼泽剧烈晃动。天崩地震之间,巨大的裂缝以蛟鱼怪为中心,四散开来,一直延伸到天边。裂缝交织错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无情地吞噬弱小的猎物。笺一所在的滩石夹杂着水草,跌落进深不见底的裂缝,他急忙借助手上吸盘的反弹,逃到了另一块安全的滩石上。
笺一也没有料想到平时玩弄的玩具子弹威力如此强大。他备受鼓舞,再次举起枪瞄准蛟鱼怪。如果继续以直线射击蛟鱼怪,子弹无法穿过它面前的瘴气保护层,依旧会呈抛物线跌落。笺一眼角余光扫过蛟鱼怪附近的滩石。如果子弹高速击中滩石,借助滩石的反弹,就可以绕开瘴气保护层。
笺一调整枪口角度,估算子弹经由滩石反弹后的飞行轨迹。他假装自己就是想象中那个老练的绝世高手,幻想子弹可以擦伤蛟鱼怪并吓退它。
“嘭”一声锐响,子弹高速自旋着飞出枪膛,有如一道闪电击中滩石。闪电经过滩石反弹,撕裂瘴气层的边缘,在空气中扯出一道火焰。蛟鱼怪躲闪不及,子弹在它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飞。
子弹击中的滩石不够坚硬,瞬间四分五裂,导致子弹反弹出去的速度和角度准确性都大受影响。
蛟鱼怪被彻底激怒了,它呵斥到:“你到底是什么人?”眼前这只猎物的勇气和能力,实在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蛟鱼怪不能再掉以轻心,它如果失手,自己也会难逃“那个女人”的毒手,它必须全力以赴。
蛟鱼怪从怀中掏出两个莲蓬,一手一个握在手中。这两个生长成熟于这片沼泽的莲蓬,出淤泥不染尘埃,却吸收了沼泽千年的戾气,与“土干”悬崖融为一体。
两个莲蓬一正一反,莲柄一下一上。莲柄指向天空、莲房朝下的莲蓬,从形态上对应“土”字;莲柄指向地底、莲房朝上的莲蓬,从形态上对应“干”字。
蛟鱼怪胜券在握。它将两个莲蓬的莲柄同时指向天空,崖壁上自上而下书写的“土干”二字,自动转化为“土土”。悬崖和沼泽受到的重力改变,天地瞬间翻转,滩石、泥沼和尸骨倾尽朝着天空的方向飘散。原来,这两个莲蓬是“土干”悬崖的重力转换器,它们通过位置的变换来改变悬崖的重力。正常状态下,两个莲蓬相互平衡、抵消彼此的作用。
笺一还没来得及喜悦击中蛟鱼怪,便随着散落的滩石突然漂浮在空中。他猝不及防,毫无招架之力,全身涂满淤泥。漂浮中,他发现了趴在悬崖边小路旁草堆里观看虫子的弟弟,原来弟弟从始至终都没有跌落入沼泽。
蛟鱼怪也看到了笺一的弟弟。它幽幽冷笑,又多了一个必胜的筹码。它将两个莲蓬的莲柄同时指向地底,崖壁上的“土干”二字自动转化为“干干”。悬崖和沼泽受到的重力朝向地底,滩石和泥沼重新朝着沼泽重重跌落。
笺一知道如果放任自己自由跌落沼泽,必将当场摔死,被泥泞和滩石深埋于沼泽底部。他不得不再次放手一搏,借助手上吸盘的反弹,在掉落的滩石间来回转移,最终平稳落在一块先于自己掉落谷底的滩石上。
笺一在滩石间来回反弹时,意外发现靠近悬崖底部、沼泽之上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巨大铜墙铁壁,像镜子一样明亮发光。原来蛟鱼怪通过这块铜镜,像狡猾的蜘蛛躲在暗处,监视着悬崖边小路上的动静,守株待兔。一旦有猎物经过,必定会自投罗网,落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笺一没有时间多做犹豫。枪膛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知道蛟鱼怪也发现了悬崖边的弟弟,它随时可以抓走他。蛟鱼怪正准备变换莲蓬的位置,发动新一轮攻击。笺一微微颤抖,双手紧握玩具手枪,深吸一口气,朝着铜镜的方向射出最后一颗子弹。
子弹呼啸而出,玩具手枪受到的巨大后坐力让笺一双手急促抖动,身体后仰,几乎跌倒。笺一懊恼之间,子弹早已击中结实的铜镜。“铛”的急促撞击声还没有传入耳朵,子弹已如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死亡引入蛟鱼怪的心脏。
蛟鱼怪正重新拨弄着莲蓬,却没料想到被野兽般咆哮而来的子弹击中心脏。莲蓬从手中枉然掉落,回归常态下的“土干”位置。蛟鱼怪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没有立刻湮灭。“那个女人”对它失手的惩罚是让它彻底脱水变成焦炭。
笺一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对蛟鱼怪一击致命。他借助滩石的反弹冲到蛟鱼怪身旁,想要查看它的伤势。
沼泽却随即燃烧起来,变成一座活火山口。红色的泥浆在沼泽中窜动,轰隆作响,预警着火山即将喷发。碳化的尸骨和水草翻滚着溶为汁水。炽热的岩浆四溅,溅落到笺一的鞋上。他慌乱蹬掉鞋,那双沾满泥泞的红色网鞋迅速被侵蚀熔化。笺一需要立即逃离这里!
笺一清楚了“土干”悬崖的奥秘。他知道逃离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的唯一方法,就是主动朝脚下的岩浆里跳去。悬崖外来者引发的事件受到和“土”字一样指向天空的重力。
笺一有些胆怯。他愧疚地看着蛟鱼怪虚弱得像一只脱水的泥鳅,在烤干炙热的滩石上垂死地摆动着尾巴。它的眼角居然流出清澈的眼泪。蛟鱼怪自知劫数难逃,它挣扎着捡起那两朵莲蓬,递给笺一,颤抖着说道:“你赢了,你的骨子里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侠!请帮我完成我这一生唯一的心愿,将这两朵莲蓬交给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叫做‘由甲’。请你告诉她,我这一辈子都在寻找她!”
蛟鱼怪心脏的伤口已经开始燃烧,一个洞窟渐渐扩大弥散。它痛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泪河却越来越充盈。它断断续续地说道:“能死在你的枪下,我很开心…我并没有掌握这两个莲蓬的真正奥秘…谢谢你让我解脱!你不必内疚…请告诉我的妹妹不必替我报仇…你已经发现了‘土干’悬崖的秘密,放心跳下去吧!你会回到悬崖边上的!请务必要小心提防‘那个女人’…她怀里有一个无比天真烂漫的婴儿,多像我妹妹小时候啊…请告诉我妹妹,我是如此地思念她…”
话音未落,蛟鱼怪已经仰身跌向翻滚的熔浆。它的泪光闪烁着妹妹的身影。它向空中伸出手,仿佛在抚摸妹妹通红的小脸蛋。它“嘤嘤嘤”婴儿般的厮嚎终于有了悲恸和绝望。笺一来不及抓住它的手。它和这个漫无天日桎梏它的沼泽还是彻底溶为一体。
原来,蛟鱼怪过去是一个叫做“土干”的年轻人。他年幼时父母离异,他跟随着父亲生活,而妹妹由甲则随着母亲远嫁他乡,二人从此天涯各异。他无时不思念着妹妹。终于熬到成年,他踏上了寻找妹妹的旅途。他也曾像笺一一样幻想着变身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大侠,所向披靡,将妹妹从穷苦中解救出来。
一日,他途径这个悬崖,听到崖底的哭泣声。他隐约看到一个女人绝望地抱着一个婴儿坐在莲叶上。他不由分说顺着藤蔓爬向崖底。然而等待他的,是一个滞困终身的陷阱。崖底的“那个女人”将他变成蛟鱼形态的乌烟瘴气鬼,并教导他如何勾引人类来此自杀。因为有一天,会有一个特别的小男孩在这里出现。而它要做的,就是取走小男孩的耳朵献给“那个女人”。如果它不服从,“那个女人”咒誓一定会找到它的妹妹由甲,让她生不如死。
笺一怀揣着土干的莲蓬和心愿,收起眼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赤裸的脚往后一蹬,鼓足勇气蓄势向沸腾的岩浆里跳去。借助向下跳的动力,他如愿往天空的方向飘落,最终落在悬崖边小路上的草丛里。弟弟就在不远处,他趴在草丛里睡着了。笺一顾不得自己一身泥浆,冲过去一把把弟弟抱在怀里。
悬崖底方才还火海滔天,生灵涂炭。笺一从悬崖上往下望去,太阳已经照亮了崖底的沼泽,那里风平浪静,充满生气,一片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