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卡隆
十一月四日,星期五
虽然假日只有两天,却好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我的同学卡隆了。我觉得我越了解卡隆,就越喜欢他。我们班的其他同学也是这样,只有那几个自以为是、态度傲慢的人才不爱理睬他。他们平时爱欺负小同学,而卡隆是不会受他们欺负的,而且,当那几个大孩子举手要打年纪小的孩子的时候,小孩子只要喊一声“卡隆”,大的便把手放下,不敢打人了。
卡隆的父亲是个火车司机。卡隆小时候曾生过两年病,因此入学晚了。在我们班上,他的身材最高,力气也最大,只要用一只手,就能把一张凳子举起来。他十分善良,不论同学向他借什么东西,比如钢笔呀,橡皮呀,纸呀,或者小刀什么的,他都肯借给他们,有时甚至送给他们。在课堂上,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里,大脑袋和两个肩膀都向前俯着,我有时回过头去看他,他就半闭着眼睛对我轻轻一笑,好像是说:“哎,安利柯,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我见到卡隆,总是忍不住想笑,他的身材那么高大,可他穿的上衣袖子,还有裤子却是那么短小,头上的那顶帽子也几乎小得戴不住;外套也有好几处裂开了缝;鞋的样子很粗笨;领带扭得像一条绳子。
可是,不论是谁,只要看卡隆一眼,就会爱他的,班里的小同学都喜欢跟他坐在一起。卡隆的算术很好,他常常用一根红色的皮带把书捆在一起拿着,因为他没有书包。卡隆还有一把柄上镶着贝壳的裁纸刀,是他去年看军队操练的时候,在操场上捡到的。有一次,他被这把裁纸刀割破了手指,伤口深得都可以看到骨头了,可是同学们谁都不知道,他回到家里,也没提这件事,因为他怕父母受惊。平时,我们常和他开玩笑,他也从来不生气。可是当他向别人讲什么事情的时候,如果有人说他:“这不是真的!”卡隆立刻就会火冒三丈了。
星期六的早晨,有个高年级的学生把买笔记本的钱丢了,他站在大街上哭,卡隆就将自己的钱给了他。
最近,卡隆用了三天的时间写了一封长达八页的信,还在信的周围画上了花边,在他的母亲生日那天献给了她。卡隆的母亲常常到学校来接卡隆,她和儿子一样,也是个身材高大而又富有同情心的人。
每当上课的时候,老师很喜欢望着卡隆,走过他座位的时候,总要温和地用手拍拍他的后颈。
我真的很喜欢卡隆。当我握着他那像成人一样的大手时,心里感到又高兴又幸福。我和卡隆是能为朋友牺牲自己生命的人。只要看看他的眼光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虽然他常常大声地责骂那些欺负别人的人,可是谁都会感觉出来,他那粗犷的声音却是从一颗温柔的心里发出的呢!
玩具火车
二月十日,星期五
今天我的同学泼来可西和卡隆到我家里来了。就是王子来了我也不会比这更快活。卡隆是第一次来我家。他很腼腆,见了人总是害羞,而且怕人家说他长得那么高还念四年级,所以他平常不愿意到朋友家去玩。
听到门铃的响声,我们全家都去开门,克洛西因为他的父亲从美国回来了,要和七年没见面的父亲团聚,所以没有来。我的母亲吻了吻泼来可西。父亲向她介绍卡隆说:
“这就是卡隆,他不仅是一个高高的少年,还是一个正直的绅士呢!”
卡隆低下他那毛蓬蓬的大脑袋,对我笑笑。泼来可西是铁匠的儿子,他前几天获得了督学颁发的学习好、品行好的奖章,今天他戴着奖章来了,显得十分高兴。
我把自己所有的玩具都拿了出来,和他们一起玩。泼来可西最喜欢我的小火车,只要上上发条,小火车就自己开动了,那个火车头更让他惊奇。泼来可西从来没有见过这一类玩具,他盯着那些染着红色和黄色的一节节车厢看了又看。
我把钥匙给他,他蹲在地上,只顾低着头玩那火车,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快乐。他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一边向我们做手势,让我们不要把火车停下来。等火车自己停了以后,他又把火车拿到手里,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火车是玻璃造的,生怕打碎了。他把火车仔细擦了一遍,然后又上上下下地看,一边高兴地笑着。
我们围在他身边,望着他。我看着他那细长的脖子,小小的耳朵,——有一次他的耳朵还出了血;我看着他身上那件袖子卷了好几匝的长上衣,那有两条像病人一样又细又瘦的胳膊,还有那苍白的、缺少营养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啊,这时我真想把自己所有的玩具,所有的书统统拿出来放在他面前,我真的愿意把自己最后一口充饥的面包留下来让给他,把我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我真想跪下来去吻他的手。
“至少我要把我的小火车送给他。”我这样想着,但我要先问一问父亲。正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有人塞给我一张小纸条,原来是父亲给我的,上面用铅笔写道:
“泼来可西很喜欢你的小火车,他什么玩具也没有,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呢?”
我再不犹豫,立刻双手捧起小火车,把它放在泼来可西手中,并且对他说:
“我把它送给你,你把它拿去吧!”
他看着我,好像不明白的样子。
我又对他说:
“你把它拿去吧,我把它送给你了。”
泼来可西望望我的父亲和母亲,好像更惊奇了,他问道: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父亲代我回答说:
“因为你是安利柯的朋友,他很喜欢你,把这送给你,当作你获得奖章的贺礼。”
泼来可西很胆怯地问:
“我可以拿回——家去吗?”
“当然可以!”我的父母亲一起回答道。
他已经走到门口,可是又站住了,不敢就这样走出去。他感到太高兴了,他的嘴唇抖动着,笑着向我们道谢,卡隆望着他用手帕把火车包起来。
泼来可西对我说:
“以后你到我父亲的铁工场来的时候,我送给你一些钉子吧!”
我母亲把一束花插到卡隆的衣服的钮孔里,叫他代她送给他的母亲。
卡隆用他那粗犷的声音说:
“谢谢您!”
盲童
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教我们的老师病得很厉害,学校派五年级的一位老师来代课。他以前曾在盲童学校教过书,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一位老师,头发已经全白了。他的口才很好,学问也极渊博,进了教室以后,他看见有个学生眼睛上裹着绷带,就走去问他是怎么了。然后他对他说:
“要好好注意你的眼睛啊,孩子!”
这时代洛西问老师:
“听说老师在盲童学校教过书,是真的吗?”
“是的,教过几年。”
代洛西又低声对老师说:
“请您给我们讲讲盲童学校的情形,好吗?”
老师走到讲台上,在教桌跟前坐下来。
可莱谛大声说:
“盲童学校在尼扎大街。”
老师便说道:
“你们说‘盲童、盲童’,就好像说到穷人、病人似的,很平常。可是你们真正懂得‘盲’字的含义吗?你们想想看。‘盲人’,这就是说什么都看不见!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看不见天空和阳光。自己的父母、周围的东西、自己所接触的一切,统统都看不见。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茫茫的永恒的黑夜,他们好像被永远地埋在深深的地下。你们试着闭上眼睛,设想一下,假如你们终身都得这样,你们必定会万分害怕,一定会忍不住大声呼叫起来,甚至会发狂,会痛不欲生的。
“但是,假如你们初次去盲童学校里时,他们正好在休息和娱乐,那么你们会听到他们吹奏乐器和高声谈笑的声音,看见他们很快地在楼梯上跑上跑下,或在休息室里和寝室中间随意地奔走往来,那么你们绝对不会认为他们是不幸的。只有仔细观察以后,你们才能懂得他们的悲惨的状况。有些十六岁到十八岁这种年龄的孩子,体格健壮,性情爽朗,对他们的失明能够安然处之,甚至抱有一种豁达无畏的气度呢!但是当看到他们脸上那种矜持和愤懑的表情,你就会明白,在他们安于这种不幸的命运之前,他们曾经受过多么巨大的痛苦!
“还有一些人,在他们苍白而柔顺的脸上,似乎有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情。但你一定能够觉察得出,他们的内心非常悲哀,他们常常会背着人暗自掉泪。在这些人中间,有些是在几天之中失明了的,有些是经过几年的病苦,受了痛苦的手术以后失明了的,也有生来就失明的——他们一生下来就进入夜的世界,他们的一生永无白昼。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和正常人之间的差别时,他们会问:‘我们并没有过失,为什么就和别人不同啊!’他们心中的悲苦是可想而知了。
“我在盲童中间生活过好多年,当我想起那些永远闭着眼睛、看不见光明、没有欢乐的孩子时,再看看你们就觉得你们都是幸福的。意大利有两万六千个盲人,两万六千个看不见光明的人!如果他们排成队,从我们窗前走过,得用整整四个钟头的时间呢!”
说到这儿,老师停下来,教室里一片肃静。
代洛西又问,盲人的感觉是不是比一般人灵敏。
老师回答说:“是的。因为他们的眼睛看不见,他们的视觉就得由别的感觉来代替,所以其他的感觉自然要比一般人的敏锐。他们可以用手探测空气中的温度来确定有没有阳光,根据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就能知道他身体的高矮,判别他心地的好坏。我们则是从人们的眼神里判断的。
“他们对声音的记忆非常牢固,一个人的声音他们可以记住好多年。有时,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说话其余的人都不作声,他们也能判断出,屋子里还有很多人。他们用手摸摸羹匙,就能知道它的光亮程度。小女孩们能把染了色的毛线和没有染色的毛线区分开来。在街上走着的时候,他们根据气味就能知道附近有些什么商店。他们还会玩陀螺,而且听着它旋转的声音就能径直走过去把它拾起来。他们还会玩滚铁环、九柱戏、跳绳,用小石块砌房子,采花,好像他们一切都能看得见似的。他们用各色秫秸编结草席和草篮,编得又快又好。触觉就是他们的视觉,他们最爱用触觉探摸物体的形状。工业展览馆里的各种模具都允许他们随意触摸的,他们把展品翻来覆去地捉摸、玩味的情景实在是很动人的。他们把这叫做‘看’。”
卡洛斐打断老师的话问,盲人是不是比一般人更擅长学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