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能责怪他吗?这么多年,是他陪在父母身边,我尽了多少做儿子的责任呢。我又何尝不是被心中的欲望驱使着过了这么多年。
如果他的工作、他的家庭,对他而言都已经成了负担,他从中感受不到乐趣,这些年充斥他心灵的只有厌倦,当他被空虚淹没,为了自救,他是不是会去外面寻求刺激,寻求能麻痹自己的玩乐?
看起来轻松的生活,往往隐藏着很大的危机。
我努力想要理解弟弟,设身处地为他的行为作出解释。在这样小小的地方,每天周而复始,老婆已经相处了十年,奉子成婚,早已没有了新鲜感,有了儿子,当妈的心又都在孩子身上,他可能也备受冷落。因为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父母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他不需要做家务,没有照顾老婆孩子的责任感,工作之余的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
也许因为工作单调乏味,总想工作之后能好好放松一下,就象工作压力大的RB人,下班后总喜欢去夜店喝一杯放松一下,他大概也是因此而开始打上麻将的。
这不只是弟弟一个人的问题,在内地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可能夸张了一点,但也部分反映了现实的情况。
这能怎么办呢?环境不变化,恐怕生活方式很难有变化。
但是,如果把责任都推到环境上好像也不对,毕竟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多也过着淳朴幸福的家庭生活,能很好地照顾妻儿。
想着想着,我走到了医院,这是我们县唯一的一间公立的全科医院,住院部新建了一栋高楼,气派比得上县里新建的政府大楼。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医院楼道里冷冷清清,偶尔见到一两个值班的护士,她们懒得理我,有一个匆匆走过,我主动上前问“806房在哪边?”她手一指便回护士站去了。
这些护士警惕性有点差呀,也不盘问盘问我,这么晚来这里找谁,想做什么,万一来个贼怎么办呢?保安工作不归她们管?
或者这里一直很安全,贼也不想光顾这个地方。
找到806房,里面有三张病床。中间有布帘隔着。房间天花板的吸顶灯已经关了,中间那张床亮着床头灯,屋子里还有点光。
一个跟我妈妈年龄相仿的阿姨端了脸盆出来,见到我问我找谁。我告诉她我是王国庆的儿子。阿姨说:“老王啊,在最里面那张床,已经睡了。”
我走进去,路过中间亮灯的床,扫见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子靠在床头喘着粗气,他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进到房间最里边,在爸爸的床边坐下。
爸爸的床边有一个大窗户,外面是阳台,我就着窗外的月光和隔壁透过来的灯光,端详着久违的睡着了的爸爸的脸庞。
爸爸瘦了好多,皮肤松弛起皱,头发已经全白了,几乎看不出他过去强健刚硬的影子。他的呼吸沉重,睡得并不安详,身体完全被白色的被子盖住,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面,眉头紧锁,额头是清晰的川字纹,看起来无助又无奈。
爸爸什么时候老成了这副模样。
曾经是严厉专制的传统家长,想要孩子都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我对爸爸的威严是一直心有余悸的,现在病床上的他好像所有的威严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人总盼着孩子长大,却不想,孩子长大了,自己就老了。
那阿姨走过来轻声细语地跟我说话。
“虽然没见过你,不过我常听你妈提起你,你是在深圳工作的伟华吧,跟我儿子同一年生的。看你多好,健健康康地。我儿子肺气肿,不能好好躺着睡觉,有时候靠着,有时候要跪着,一晚上折腾来折腾去,呼吸声音又重,自己睡不好,还吵着别人,对不住啊,影响你们休息了。你妈妈有一张行军折叠床,放在床底下,困了你可以铺到走廊上或者阳台上躺一躺。”
“好的,谢谢阿姨!”
爸爸还睡着,我把折叠床铺到阳台上,透过开着的窗户,里面“呼噜呼噜”还夹杂着啰音的喘息声听着仍然清晰,比打呼噜的声音更让人感到不舒服。
我把注意力放到满天的星星上,深蓝的天空上缀满了闪烁的明星,天空那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在城市里很少看到这样的星空了,城市里偶尔看见几颗星星感觉都离得特别远,这里的星星好像都在向你靠近,这一群那一群,组成星座,要向你诉说久远的故事。
真羡慕它们,它们是那么无忧无虑。
此刻的我已经感到疲乏困倦,却又没有睡意,肩头感到沉沉的重担。信心满满地想要开始的新生活,好像又要渐行渐远。我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生活,纵然自己小心谨慎不出错,仍不能独善其身。周边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没法不管不顾,其他人又不受你的控制,甚至他们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身体随便哪个器官出点问题,都让人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