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我的养父,实在难以形容,首先因为过去许多年,我这人记性不怎么好,不少事情都已经忘却,其次,养父确实在我看来很神秘。
我回到家,下午只有我没有选修课,所以我独自回到别墅,推开别墅略显沉重的大门,入眼便是养父的一副巨大的画像,静静的挂在两边楼梯中间的墙壁上。
自从慕子卿住进来之后,这栋古老的别墅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我都任由她去做,但是当她认为这副画像有点阴森,不符合整个房间亮色的时候我坚决的制止了她。
我记得当时——
“这个太阴森了,你看这笑的,客人进门不是要吓坏了?”说着慕子卿就伸手要取。
我赶紧拦住她的胳膊,“喂,你也是客人好吗?!”
“对啊,所以吓坏我了啊,你撒手。”
我沉默不语。
“你丫的撒手!”慕子卿失去耐心,一发力挣脱我抓着她胳膊的手。
我当时就不愿意了,灵力运转,转眼间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慕子卿杏目圆睁,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将匕首架到脖颈上,“你要取我就自杀了啊!别逼我啊!我发起疯来自己都怕啊!”
就这样,彻底杜绝了慕子卿取下这张画像的想法。
不知道什么原因,如今猛然推开大门,赫然看到这副画像,顿时竟然觉得它确实有些碍眼,一副与别墅格格不入的样子。
我走到画像前,看着养父灿烂的笑容,不觉间有些迷惘。
养父从来不会去照相,更别提自画像这种自恋的事情了。
但是养父失踪的两天前——我之所以到现在为止都不断重复说养父是失踪,是因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种简单的道理,但是养父就像人间蒸发,不过想想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养父即使活着,也应该死去了——去请当时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国家中最负有盛名的画家用天价画下了这副自画像。所以我一直认为这副画像有其独特的意义,像是一种告别,又像是一种暗示。
我说过养父在我看来是一个神秘的人。
养父失踪前,或者说生前,没有什么确切的工作,却莫名拥有一大笔财富,这份实产应该不会比夏磊的爷爷或者胡强的父亲少。但是养父从未有过近身之人,除了我,还有一些负责日常生活的保姆阿姨。他很少走出这间别墅,自从我懂事以来,几乎没见他出去过,一切生活用品都是保姆阿姨代买,同时,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客人来到这栋别墅中。养父像是与整个世界隔离了一样,或者更准确地说,用他的话说,像是被囚禁在这栋别墅了一般。而他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后院浇花种草,还有那个谜一样的地下密室,做着我不知道的事情。而我们之间的对话,多半是他听我讲述我在外面发生的事情,而他默默笑着听我说,时不时拍拍我的头,告诉我要用成熟、平和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
那个地下室在他失踪前,我从未被允许进入,而他离开之后,我从书房进入了密室,发现偌大的密室挂着数十盏暗淡昏黄的普通吊灯,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既没有惊天财富,也没有什么绝世秘籍,只有一股难以祛除的酸臭味道,我不禁想,难道这个我一直被禁止入内的密室只是养父的一间菜窖而已?但是我又否定了这种毫无道理的想法,那些强盗不会花费如此大的代价破门入室,打昏了我,放过各种财物、珍贵的字画,最后只将整个地下密室的大白菜和腌萝卜带走。
轻轻抚摸着这副装裱精美的画像,摸着养父那标志性的浓眉,我低头苦笑,养父双眉像一道被分割的山脉,笔直插入双鬓,虎目之中不怒自威,却生得薄唇白颜,瘦高的身姿难免显得有些疲惫,在后院拱着腰背细致摆弄花草的场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有些落寞又有些无奈。与他严厉的外表不同,养父非常非常爱笑,以至于他说过的许多话我都已经忘记,但是笑容总在脑海盘旋,就像这副画像中一样,又大又圆的双眼笑起来总像少女一般眯成一条缝,微薄又有些泛白的双唇轻轻抿着,脸上的褶子堆挤在两颊,在我看来,慈祥且安逸。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看着这副画像,看着养父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眼中竟然满是疲惫。
画像好似会老一般,养父竟然老了,画像中的养父竟然老了。
画像中养父不过四十余岁,如今看起来竟然如古稀之年一般。
不知不觉间,我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声空荡荡的别墅中回荡,悠扬且空洞。
抬起头,发现这声叹息竟然来自于我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强制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小心翼翼的将画像取下,画像后的墙壁上,两个细小的螺丝钉,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我伸出右手拇指,轻轻在右边的螺丝钉上点了一下。
螺丝钉上的一小块墙壁无声无息向上移动,出现一块手掌大小的暗格,暗格中放着檀木小盒。
这栋别墅中有许多这样需要我或者养父指纹才能打开的暗格,养父走后,我为了寻找他的踪迹,将整个屋子的暗格放了个遍,但是全都是些俗世财物。
唯独这个暗格。
我甚至不知道这个暗格的存在。这是在一次地震中,将养父的画像震落,我才意外发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暗格。
而这个暗格里的物件,既然让我看到一丝希望,又让我感到深深的失望。
打开这个精致的檀木小盒,盒子中静静的摆放着一个项链。
我看到一丝希望是因为这个项链不值钱,是一块看似极为普通的青色石头,用普通的红色绳子穿过形成一条项链,却有着极为不普通外形,毫无规则可言,不规整的圆盘形,上面还有点点石斑,绝对不是一件艺术品。既不值钱,又不是艺术品,却放在如此秘密的一个暗格中,那它的意义不言而喻。
让我感到绝望是因为至今我都无法在这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上发现任何奥妙,好像它就真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一样。
这是块奇石,多少年来,希望它是。
这是块破石,种种迹象,表明它是。
将这块模棱两可的石头放回暗格中,重新挂好养父的画像。
上楼,第二间,慕子卿现在住的,也就是我以前住的卧室旁边就是书房。
养父从前另外一大爱好就是收集古玩字画、古籍古典。当然,他不出门,便是从电视拍卖会拍下来,或者让保姆阿姨或者我替他买回来。
书房是这栋别墅中除了密室以外最大的一间房子。
正中间,摆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书桌,上面摆放着他从前使用的各式各样的笔墨纸砚,自从他离开就再没有人使用过。
书桌后,十个高大的书架呈圆弧形依次摆开,显得很有气势,每个书架上都堆满了书,加起来足足有上千本之多。
就像所有的电影中那样,密室的门就在这些书架之中,如此落俗,难怪被那些强盗找到。
既然是密室的门,想当然不能在正中,也不能在最角落。
一个方正的门,隐藏在从左向右数第三个书架正当间,自然而然的和书架融为一体。
推开隐秘的门,一条盘旋而下的大理石制成楼梯,每下三阶便能在右手边光滑的墙壁上触摸到一个开关,打开一盏暗黄的灯,我细细数过,整整七十七盏灯,将这条狭小、细长、黑暗又阴冷的通道照的灯火通明。
走过七十七盏灯,走过二百三一阶台阶,地下密室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五十余米,差不多二十层楼的高度,算的上很深,正常速度都要走十来分钟才能到。
走完台阶,先是一个不太大的隔当,面前是一堵长长的空白墙壁,想想不免有些可笑,都能走到这里来的人,怎么会被一堵空白的墙壁拦住,墙壁上一处难以发现的细缝,这里便是另外一个门,一道石门。
通过石门,又是一条十余级台阶,眺望去便是曾经神秘,后来又空无一物,现在又变得充实的密室。
我告诉慕子卿密室的位置,带她来到过这里,她提议可以将这里装饰一番。密室处在地下很深的位置,灵魂能量相当聚集,她认为不用白不用,干脆将这里改成修炼室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赞同她的想法。
在我昏迷的半年中,慕子卿拉着青雉和香灵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甚至已经使用了一两个月了。
站在石门口,俯视石室,正中间一条十字走廊,将石室分为四个部分,这四个部分上又各建了一间小石屋,说小也不小,每间也有差不多二百多平米的样子。走廊中取下了昏暗的暗黄色小灯,换上了大功率的白亮荧光灯,阴冷的石室顿时敞亮起来。每间石屋都有一个石门,石门边上挂着一个精美的木牌,上面用纂花小楷写着我们的名字。
我始终想不通,像慕子卿这种大大咧咧女孩子怎么会写出这么优雅、娴静的字。
走到最里面那间石室,看着石室门变木牌上写着‘莫傻阳’三个字,最下面还画了一个鬼脸,我不禁笑出声来。
环顾焕然一新的石室,如果不是不方便让外人来装修,恐怕慕子卿巴不得把台阶换成电梯,心想,有个女人在家还真不错,哪怕是个很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