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物面潮渗有水,但厚薄只在蝉翼间。
其上还有些赤红斑点,看着就像蚊虫叮咬后的红肿。
夏少驰用鼻子嗅嗅,趴在咫尺处瞪着大眼珠子瞅瞅,最后就差用舌头舔舔。
他可是知道,楚言蹊身上到处都是宝贝,这东西八成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哪怕一会他告诉自己,这是前朝皇后胸前的丝纱,他都不会有一点怀疑的。
“人皮。”
楚言蹊面无表情的看着夏少驰,忍着嘴角上扬的弧度:“这是苏州案中死者杨云身上的皮,他被黑衣贼杀在湖水畔。和之前死的人一样,他把自己浑身上下的皮几乎都给挠烂了,最完整的只剩下屁股上这么一块。”
白鹤辰瞪大了眼睛,皱了皱眉毛。
宋府尹下意识抓住了椅子的柄,长舒一口气。
而夏少驰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刚刚自己的样子,瞪着眼睛看着楚言蹊。
楚言蹊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脸,别过了头去,看着屋子外的海棠细雪。
忽然,当他看到树下躺着的黑衣少年,凝目一缩。
房间里安静沉默了一会,外面风冷,当差的捕快被吩咐下去,把黑衣少年拖去了厢房。
“楚公子……“宋府尹试探道:“这东西……你是如何拿到的?”
楚言蹊扭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得宋府尹有些后背发凉。
但杭州府尹心想,自己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在一个小辈面前失严,于是缩着脖子挺着肚子看着对方。
“宋大人,我怎么拿到这东西,应该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你应该关心的是……”
楚言蹊忽然正色:“这人皮本应该在人死后开始腐烂,但现在却出现了这种情况,表面渗水,又有红色的斑点浮现。”
“那杨家那个少爷是被人下了毒。”
楚言蹊摊开卷布,在卷布的另一边,有一叠银色的薄片。
他将银片反复在皮肤上抹弄,众人盯着银片上,看了半天,银片也没有变黑的迹象。
楚言蹊此刻却提起了身前的茶壶,清茶水落在银片之上,无数黑线就像是活过来的蛆虫,早已攀爬在了银片之上。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古怪的毒?
竟然只用银还试不出来,非要用茶水浇灌后才会原形毕露。
更让他们不解的是,楚言蹊是怎么知道这种试毒的方法的?正常人谁能想到用茶水洗银器?
白衣少年看着手中的银片,轻轻晃动:
“这种毒非常讲究,银不可察,必须配合茶水才能现象真迹。其配方怕是不记在药典之中,常人应不知且不可得……其毒的奏效怕是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累积,对剂量的使用也有一定的要求限制。而引发毒性也有特殊的方法或者引子,不然黑衣人无法保证其在当晚行凶成功,制造大婚之日惨案的现场。”
众人都没有想到,桌子上仅仅有这么一片人皮,楚言蹊竟然能推算出这么多的东西,他们还在想着事情之间的关联,而夏少驰却最先有了疑问。
“等等言蹊…你说药物的累积……这要如何解释?为什么不能是对方绑走了杨家云之后,再下的毒手?或者一次性下毒?暗中屡次下毒多费事,万一被发现岂不是前功尽弃?还容易留下证据和马脚……这太费劲了吧?”
夏少驰的话引来了众人的赞同,的确,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楚言蹊点点头,用银针让蜷缩着的人皮彻底摊开:“我不知道作案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有理由相信他的确是这么做的。首先是这毒已经渗入死者的皮肤,残留下的毒素仅仅是一块皮就如此厉害,怕是杨云中毒已深。”
“其次,我注意过杨家人做的笔录,其内容过于简单,似乎是怕家丑外扬,很多事写的都不清不楚。但我走访时发现,一些杨家下人有些古怪……”
“他们大多数是杨家近期招来的下人,而且和杨云或多或少有所接触。于是我用了点方法……他们很主动的告诉我,在大婚前的那段日子,杨云的脾气变的易怒易燥,但杨云人称“温润如玉”,理应不会做出打骂下人的事情。”
“会不会是婚前综合症?”夏少驰小声哔哔。
一想到自己友人这些又是日子夜不归宿,又是借酒消愁,或许那杨云本来也有一颗向往自由的灵魂?
楚言蹊摇头:“杨云和她未过门的妻子两小无猜,自幼情投意合,门当户对。二人五年前就私定了终生,其情事在当地还是一传佳话,双方互传的情书几百封,洋洋洒洒十几万字,这规模都赶上我这辈子看的书了,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害怕结婚吗?”
“而我来之前,看过另外十四人案件的卷宗,并且暗访了曾经侍候过他们的贴身下人。”
楚言蹊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窃笑,就像是猎人捕捉到了猎物的行踪时露出的笑容。
“对方用药的手段在变得高明。从五年前开始,他对人下药的剂量一次比一次聪明,一次比一次精确,那些下人平时就挨惯了主人的欺压不敢言,却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的少爷就都已经被人下了毒,命不久矣。”
“生前唯诺,心里巴不得对方赶快死。那些下人对欺压他们的主子哪里会有什么善意,对这些事情自然也不关心。这么多年,也就没有人去回忆。”
五年,十五起……这是一个当让江南道几乎快要窒息的数字。
死去的人多时大甲富商的子嗣,这些人的死,足以让当地的知府心绞阵痛。
直到半年之前,黑凤铜镜案还一直被官府压着。
这些年,圣后娘娘当势,天下需要一心。
而曾经江南道出了些事情,整个江南都在包着这团火,不敢让圣后发现,怕被秋后算账,算他们当年支持九子夺位的账。
而现在,终于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圣后娘娘的态度竟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大。
但看派来的大理寺卿也好,刑部官员也好,事情又好像不是轻松的味道。
那铜镜人五年间杀了十五个江南富甲一方大户的继承人,可谓是让所有富商心惶惶,而这一次,又盯上了……
夏少驰抿着嘴,看向外面的海棠树,那里曾经倒着一个人……
如果楚言蹊不来,可能自己的这位友人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白鹤辰看了桌面看了很久,他看的不是这块破案线索的人皮,而是那整整十七片的白光四射的蝉翼银片。
“楚公子……你觉得我们应当怎么布置?”
楚言蹊注意到了对方的目光停留之处,将人皮用一块碎布包好递给了宋府尹,收了自己的卷布:
“药庄要查,药房要查,近一个月来所有草药的流入流出,我明日日升之前要一个单子!”
“对方能配得出这样的奇毒,一定用了什么偏门的材料,其毒能够影响人的性情,燥火之热,意寒之冷,那些能够影响人精神或者至幻的草药要格外注意!能和茶水有所反应,这也是一个要点!”
“不出意外,现在魏家的公子应该也是中毒的状态!安排人给他做一个婚前检查,然后从他的身上剥下一块皮,立刻动手。放置片刻后,用茶水银刀试毒,日落之前,我要一个结果。”
他拍拍宋府尹的肩膀,一巴掌一巴掌把宋府尹给拍矮了不少:“再就是要麻烦宋大人去通知魏宋两家,大婚当日,可能要多摆几张桌子。并且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新人洞房的时候,咱们可能要去围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