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会不会哭,可能一滴眼泪也不会掉,至少现在想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过。
浅浅用狗尾巴草来挠我,但是很奇怪,一点儿也不痒痒。我现在才知道,看上去痒痒的东西,不一定会让你笑。最能让人笑的可能是某句话,就像妈妈偶尔听了我和浅浅的对话,常常笑得直不起腰来。
有时候我很想到树上去生活。
但树是为鸟儿长的,鸟儿是它们的孩子。树的样子很像在展开双臂,迎接鸟儿的到来,让小鸟在怀里休息和跳跃。有些树的孩子很少。比如我们房子后面的小松树,它就只有一个孩子。每当我打开窗户,总看到那只棕红色的小鸟孤零零停在枝头。我想到了在科技馆认识的马俊,他说看到我牵着浅浅的手走来走去时他非常难过——因为他没有谁可以牵,他们家只有他一个孩子。
有些树的孩子很多。杨树的心形叶子里,藏着许多小鸟。当太阳光照到枝头的时候,那些小鸟们彼此很友好,你给我挠挠翅膀,我给你啄啄背。杨树一定非常快乐,因为每一位家长,都不希望看到孩子们吵吵闹闹。
我曾看到一棵榕树,它有好几百个孩子。那些鸟儿们统统停在它的怀抱里,把枝条都压弯了。这时候我很同情它,因为养育这么多孩子并不容易。尽管如此,榕树仍然不拒绝另外的孩子,当有新孩子到来的时候,它还是会敞开怀抱。
我想,树也许不会拒绝一个特别的新孩子,比如我。
于是我踩着梯子,真的上去了。但是我无法像鸟儿那样生活,无法好好走路,无法翻滚和跳跃。
爸爸告诉我,鸟儿出生在大树上,所以习惯高处的生活;我出生在房子里,自然更喜欢地上的生活。
我觉得人喜欢什么,和第一眼看到的有关。比如我喜欢爸爸妈妈,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眼看到了他们;喜欢家,也是因为它迎接了我;喜欢长了肚脐眼的橙子,是因为第一次吃的时候非常爽口;喜欢红色,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它就有温暖的感觉。
我问妈妈,能不能允许十个孩子来我们家?
妈妈显得很吃惊,她说,你想累死我呀?
浅浅却开心地说,那样我就可以当姐姐啦!
我想,爸爸应该会很满意,因为他喜欢被很多孩子簇拥的感觉。上一次我们去海滨的小城,有一个迷路的小孩管他叫爸爸,他也很开心。当孩子的爸爸找来时,他还依依不舍。
除了妈妈,我们都希望家里有更多的孩子。
可是,浅浅的想法更奇特,她说希望有十个妈妈。
浅浅的解释是:白天,一个妈妈上班、一个妈妈做饭、一个妈妈洗衣服、一个妈妈整理房间、一个妈妈送哥哥上学、一个妈妈上街买东西;晚上,一个妈妈陪爸爸睡觉、一个妈妈陪哥哥睡觉、一个妈妈陪浅浅睡觉、一个妈妈关灯。
爸爸说,这是个好办法。妈妈说,那我究竟是哪一个妈妈呢?
浅浅说,是陪我睡觉的那一个!
自从学会了用芭蕉叶撕“面条”以后,开面馆就成为了浅浅的心愿。
在此之前,浅浅已经有了十几个心愿。比如她想当医生,她已经在玩具娃娃身上练过很多次打针的动作;她还想过当猎人,不过去游乐园的时候这个梦想破灭了,原因是妈妈给她买了十发子弹,她只击中了一发;像什么火车司机、播音员、奥运冠军、儿童图书管理员等,她也想过。
浅浅最长的梦想持续了一星期。
至于我,除了想当举着水管子灭火的消防员,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我告诉妈妈,浅浅有了一个新梦想。
妈妈从毛线堆里抬起头问,是当一名鱼缸设计师吗?
NO,我说,这是她的上上上个梦想。她这次的梦想是开一家小面馆。
是芭蕉叶面馆!浅浅补充道。
芭蕉叶面馆?这倒是个不错的名字!爸爸说,让我想到了绿色食物。
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一点呢?妈妈问。
我把一个胡萝卜递到她嘴边当麦克风,请浅浅说话。
就是……就是我们面馆里的面条,都是一根一根的。很细……绿色的……还有香味。浅浅一边比画一边说。
我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还有……面条都是用芭蕉叶做的。她说完这句,突然跑到屋子外面,拿回了一大把芭蕉叶撕的假面条。
爸爸妈妈都很吃惊。
浅浅继续说,我们面馆的碗都是石头做的,那样就摔不碎了。我还可以在面条里加点儿别的,比如狗尾巴草、羽毛、红色的花,这样看起来就很漂亮。
我们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听完之后我的感觉是,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永远不要出现这么一家面馆。
这个世界有很多小孩子玩的东西:滑梯、音乐老虎、海洋球、蹦蹦床、跷跷板、遥控火车、布娃娃……这些东西都是大人给我们的,他们想象着我们喜欢这些。
我当然承认滑滑梯是一种享受,从梯子顶端滑到地上的那几秒钟,感觉非常棒。我在想,第一个制造出滑梯的人,他怎么知道孩子喜欢什么?他的灵感来自哪里?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骑在楼梯的扶手上滑动。我想,大人们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才想出了滑梯吧。
看到我们在墙上乱画,他们想出了画板和涂色游戏;看到我们喜欢玩水,他们想出了儿童船;看到我们喜欢坐车,他们想到了儿童火车……
我在想,为什么没有人发明出可以飞上天的玩具?我十分想知道那朵最白最厚的云上面有些什么。我也想到海底,和漂亮的鱼儿一起游泳。如果能去更远的地方,我一定选择太空,我的星星朋友那里。我要让它指一指,地上哪儿是我的家。
可是我们的玩具只有这么多,只能拿在手里,只能待在地上,我永远也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妈妈说,丘奥德,你干吗又脱掉羽绒服?
有吗?当然有——就在我想象着飞翔的时候,不知不觉脱掉了它。
我不得不穿上了厚重的羽绒服,我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够飞翔,因为它把我捂得严严实实,我的手臂被紧紧拽着。微风吹来,我的眼前不断飘过细小的绒毛,它们都是从我的衣服里钻出来的。我去找妈妈,她说羽绒服里装的都是鸟类的羽毛。
万岁!我仿佛觉得身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羽毛,只要一展开双臂,就能飞得老高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