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大惊,猛得抬头,一双晶亮的眼眸一半诧异一半惊惶,灼灼看着樊篱。可樊篱的气势太强大了,她什么也没看出,便受不了樊篱身上逼人的气势,又低下头来。
她在小悠山四年,除域公子当初在路上提了一句,自此再没有人提及“司徒”二字。没想到就这么一会,樊篱已把她的老底翻出来了!
提到司徒,她的情绪若汹涌波涛,四年前的那把大火又浮在了眼前:父母的尸体,亲人的鲜血……!伴随着火焰一起灼烧着她的心!
她放不下!
她要报仇!她得报仇!她不死,此事不能休!
但,激动的大浪没有拍打下来,她死死压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低语:“我想查明是谁屠戮了我司徒满门,我要报仇。”
樊篱默默注视着她,不过十岁的小姑娘,身子都还没长开,哪怕眼眶发红,浑身因愤怒颤栗不止,却偏紧紧抿着唇,长长的眼睫温顺地垂着,盖住眼眸中的坚毅,努力做出一副神色淡定,姿态恭谨的样子。
孤儿,倔强,好强,坚韧……实在太像当年的她!而北冥宗的那位屠尽司徒满门,却偏偏将她留下,其中意思,让人思量……
而她,很愿意帮他一把!
只是想起她是被阮域带回宗门的,不觉蹙了眉,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
阮域那小子,这几年陆陆续续在清辉外门幼童训练各部扔了些人。若说是有所图,他又只是将人扔那,便再不理会;若说没所图,哼哼,那人虽长了张恭谦无害的脸,却未必有这样一颗心!
采薇做了她徒弟,阮域只怕再坐不住,搞不好采薇真就成了颗炸弹,牵累她不说,祸害到了北冥宗那位,就得不偿失了……
那纤纤素指扣着桌子,亦扣着采薇的心:樊篱犹豫了!是犹豫着要不要收她,还是要不要杀她?
她不禁冷汗淋漓起来,身子更是僵直不能动弹。
正忧心孔疚,却听樊篱轻轻叹道:“被仇恨控制的人,走不远。”
采薇见她没改变主意,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只觉脑内炸了个雷,白茫茫一片,不能思考,不知所措。
樊篱右手手肘撑在茶桌上,几根修长的手指随意撑着美丽光洁的额头,神色疲惫。见她久久不语,脸色惨白,唇已渗血,终是不忍:“看你还有几分理智,就暂时留下吧。”
说着便起身离开了,留采薇呆立良久,此后怎么摸回房间的都记不得了,更不知是怎么睡着的。听得敲门声开门时,外面已大亮,冷烨面色肃然,一袭黑衣,吩咐道:“宗门规矩,一入山门,绝离尘嚣,需要将所有旧家之物上缴。”
说完,冷烨脸不自然地抽了抽。宗门自然没这规矩,樊篱原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只是不知怎的,看见她面无血色,神色憔悴,他突然就改了注意。
采薇脑内轰然,脸更白了,就是嘴唇也不见红色!踟蹰良久,还是将那装珠子的素娟荷包缓缓拿了出来,极其不舍地递给了冷烨。嘴唇深抿,泫然欲泣。
冷烨却反而收了同情,十分不悦,冷声提醒道:“是所有。”
采薇不愿自己的失态被他瞧见,早低头深深。见问,缓缓点了点头,不出一言。冷烨愕然,这才意识到她可能并不是装可怜博她同情!
樊篱说出“上缴所有旧物,了断一切恩仇,不然离开清辉。”这等绝决之话,可能不是因为她家境优渥,性子骄纵!
不由窘迫,赫的脸色起了红来,尴尬支支吾吾想解释:“我……我……”
但终究只是长叹一声,拿着荷包要去回樊篱,却被采薇叫住了:“这颗珠子,以后还能还给我吗?”
她竭力想说的平静,但是语气中还是不可抑制地带了颤音。冷烨见她这般,隐约猜着点,不敢回身看她,只嘴上却劝道:“忘了吧!向前看!”
采薇这才明白过来,樊篱是让她想清楚,做出选择:留下,就忘记过去;不愿撒手,那就离开。不觉惨然笑道:“知道了,多谢师兄。”
到了傍晚,樊篱得闲时将她召到面前,神色语气就随和了许多:“修炼,其实便是问道世间。道无止境,可人寿命有限,用有限的时间修无止境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事,如若心有藩篱,便失了眼界,失了眼界,则很难有所成就了。”
“是。”
采薇十分谦恭。想了一日夜,她已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有再多的不愿,不舍,不忍,她也只能吞了。她得活着,她得好好修炼变强大!
“当今世上,清晖、北冥、幻辰为一流大势力,其他三门三家稍弱。各势力明里交好,暗中却互有倾轧,又兼着妖、魔、鬼三界对我人界多有窥探,如今世上看着清平,却也危机四伏。我等修道,得天地独厚,自当回报天地,秉世间法旨,守人界安宁,又怎能困于个人恩怨?”
采薇冷汗,泫然欲泣,心中咆哮:说什么大仁大义,那屠了她司徒满门的,难道不是修道之人?作壁上观的,不是人界大能?但转念又想,这世上哪里没个人渣,那些或许就是修道界的渣渣,她修为有成时,斩杀他们,不也是秉天地仁义,守人界安宁?
这么一想,心中大定,忙敛神躬身答道:“是。”
樊篱见她神色几变,渐至平静,为其理智冷静感到满意。可小小年纪便如此隐忍,身世又这般曲折,着实是把锋利的双刃剑。她,得花些心思……至少,阮域那边就该彻底断了来往……
“道虽说无止境,但是修道还是有阶段可寻的。大致能够分为窥灵、初筑、固元、成韵、御风、合魂、渺君七个境界,当今天下,能够达到渺君的一个手的数也不到。”
“你师兄仅用了四年的时间便到了固元哦,厉害吧!”樊篱突然狡黠一笑,声音放轻,悄悄说道。
“......”樊篱突然如此俏皮,倒吓了她一跳!待明白樊篱的意思时,她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四年,固元境,师傅果然不是寻常人!
要知道,司徒家的顶梁柱——她的爷爷,最引以为豪的便是在三十岁的年纪上踩进了固元,这才能在五十岁后进入成韵!而她的父亲,至死都没能摸到固元的门槛!
可,眼面前这个女子,她的师傅,却要她十四岁之前便进入固元境!
樊篱瞥见她忧心焦急,心中大乐:有压力!有压力就好,全身心投入修炼,世间其他东西就会渐渐淡了!
嘴上却十分平静,继续道:“既然是问道,那便是化无形道为有形,经过几万年的传承,修道功法世间多有,但是却是父传子,师传徒,不见流通。可功法的好坏优劣,却决定了一个人的最高成就。”
樊篱又瞥了眼煞是谦恭认真的采薇,收了支在茶桌上的手,敛了轻松闲适之色,甚是严肃道:“修炼方法一旦选择了,便得一贯而下,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成,要么死!”
樊篱说得郑重,采薇却兴奋激动了起来,她恭敬而坚决回道:“我不怕!”
樊篱这才意识到与她讲修炼困难那简直就是浪费口水,在小悠山数年,光是体魄锻炼她就能玩命,又还有什么是惧怕的?不由泄了气,却又不能不提醒她道:“我修的是情之道,修炼过程凶险异常,心智不坚者难成,一旦被功法反噬,丧失心智,将生不如死。”
“我相信自己!”
毫不迟疑,毫不怀疑!樊篱真不知自己是该欣慰得笑,还是该斥责她大言不惭!讪笑着摇了摇头,却转瞬手上凝力,嘴上默念,往毫无防备的采薇眉心一点,那手上的光团竟透过皮肤,钻进了采薇脑内。
“小徒弟,好好修炼吧,为师看好你。但是,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说你修的是什么道,就连师兄也不可以哦。”说着樊篱起身伸了个懒腰,便消失在了采薇的眼前。
采薇只觉得脑内被那白光撞得如浆糊一般,待眩晕过后,这才发现,这原来是入门的修炼之法,采薇又顿时兴奋了起来。
可是,却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也没在意。倒是心中轻快,呼吸都清爽了不少,不由兴兴头回了房,连觉也不睡了,便照着那修炼之法开始吐纳修炼。
待第二日,采薇瞪着两个熊猫眼走出房门时,把回房的冷烨吓了一大跳。
“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昨天师傅传我修炼的方法,我一时贪炼,所以就忘记睡觉了。”采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厨房走去,“师兄,就让我来准备早餐吧。”
冷烨见她气色虽是不好,但眉眼舒展了不少,整个人似乎都轻快了些!他心中十分诧异,却不动声色地跟着一同来到了厨房,看着采薇有些笨拙地做早餐。默默观察,不打扰、不评论、不插手,就静静等着。
一时,采薇端上了她准备的早餐——白粥和煎的面饼。
喝了口粥,冷烨眉头微皱了下,吃了口饼,眉头又皱得深了,可是却行云流水地把早餐吃完了,并不多嘴。
待吃完,看着采薇收拾干净了碗筷和厨房,这才和她一道出厨房的门。斟酌了许久,终开口试探道:“你很喜欢翠玉珠子?”
“啊?”采薇不解,不知他怎没头没脑说了这个。
冷烨直直瞧着采薇,却拿不准她是不想谈还是真地被抹了记忆,便又道:“昨日我奉师傅之命,要你上缴旧家之物,你似乎十分不舍那几颗珠子?”
采薇愕然,不由腹诽自己竟财迷得如此不顾形象!呵呵讪笑着解释道:“毕竟是家里人留下的。”
至此,冷烨已猜到了:她身负血海深仇,樊篱不愿她牵扯旧事,竟不惜耗损修为动了她的记忆!
这世上,让师傅忌惮的人不多。若真是惹上那般厉害的人物,着实不如忘记,好好过自个儿的日子。
瞧见采薇摸向她自己的房门,冷烨诧异:“你去做什么?”
“回去睡觉。”
冷烨顿了顿,瞧着她的眼圈,默然了一会,才又说道:“明日鸡鸣时分,我在大殿门前等你。”
说着便走了。
采薇困得很,爬床上便睡了,哪里顾得了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