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泼墨的夜色中，无一丝风，猫头鹰也不知道何时停止了哀叫，整个世界安静得有些不正常，压抑的分子在空气里鼓动，足以让体魄强壮的人们当场窒息，换另一种说法，就像是刚吃饱了就呕吐不止，直到吐到黄水没完没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时，文四提着一把斧头正往白天牛圈所在方向而去，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在这么个不合时宜的漆黑的夜晚。这段路并不平坦，他可能是有些激动或是愤怒，总之情绪是上来了，走路不稳，好几次被坑洼绊倒。算他运气好，有几次脑袋差半厘米就磕在了锋利的斧头上。有几次，整个身子趴下去，要不是胸前的铁壶挡着，直接就插到了刀口上。
但文四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像是有天大的事儿，摔倒了爬起来又走，就这样在黑夜里磕磕绊绊地慢慢向牛圈靠近。
东落的月亮慢慢又从乌云里爬了出来，把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将大地染成了煞白的颜色，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
文四一到达牛圈，就把圈门劈开，提着斧子闯了进去。这时，老黄也处在休息时间，万料不到来了个不速之客，并且还是自己要好的朋友。它刚从睡梦中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不大容易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慵懒的睁开眼睛去瞧文四。
哪知这一看，着实吓了一把，背脊上的冷汗跟冒喷泉似的，马上就出来了。从牛圈上方透进来的微光里，老黄隐隐约约地可以瞧见一张凶神恶煞、极其愤怒的脸，俨然罗刹恶鬼一般，恐怖极了；再往下一看，手里还提着把锋利的斧子。
“伙计，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要干什么？”还没等老黄在心里问完这句话，那斧子就朝它脑袋猛地劈了下来，就像劈柴一样，用尽了他全身力气。老黄顿觉不妙，凭着本能，把头一偏，这才没被卸成两半，斧头砍进了牛粪里。
这一下不成功，他好像变得急躁起来，拔起斧子就朝它栏肚横劈过来，老黄心想，这下完了，我这么个庞然大物，怎躲得过这个灵活的伙计，它到现在还不愿意把他当成是敌人，它宁愿相信他对它的威胁是一个误会。
只是，牛圈太小了，让他这样横劈乱砍下去，必定自己会死在他的手里，死其实也没什么，这样大的年纪，早就该死了，要不是主人爱护着我。是啊，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三爷，他误会了我，我有事情要向他澄清，不然，他就要大祸临头了，到那时，还不仅仅是他，就是他身边的亲人，甚至是整个村庄的人们，也要遭殃了，很可能是灭顶之灾啊。
老黄这么一琢磨着，觉得自己完全还有活下去的使命和理由，无论如何也要坚强地活下去。老黄让文四在屁股后面追着，好几次都给差点砍到了，牛尾巴上的毛被劈了一大把下来。牛圈虽小它身体大，但毕竟在自己老窝里生活了几十年，是最熟悉不过的，就算闭着眼睛跑，也能自如地在四个角落间兜圈子，不至于磕绊到板壁。
文四就不同了，由于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又加上黑灯瞎火的，多少次摔倒在了牛粪里，脸上身上到处是，甚至鼻孔眼睛嘴巴里都是，恶心极了。但是，他也不介意，好像今晚不杀死老黄誓不罢休一样，举着斧子拼命追赶着，也亏他命大，没撞到斧口上，先要了自己的命。
几十圈下来，老黄体力渐渐开始不支，平日都说力大如牛，但老黄毕竟是老了，要是年轻一两岁，眼前这个疯子，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后腿随便一蹄子，叫他立马倒在在上动弹不得，但是现在不行了。
所以，它得想办法逃脱，不能跟他这样永久地耗下去，不然它会先倒下去的。当下要做的，必须是逃出去，出去后也跑不过他，那唯一的生路就是去找主人了。可是围栏这么高，想冲出去谈何容易，不过，现下没得选择，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值得去尝试。
当一个人或是一头牛，他或它心中还抱有生的希望时，他们就会拼尽一切力量努力地活下去，也正是抱有这生的希望，一旦生命在遭受威胁时，才会感到恐惧。当全身力气用尽，再无力量，希望却还存在，生命临近终点，内心的恐惧也随之达到顶点。
老黄决定拼一把，暗暗地边跑边储蓄力量，其实这么多圈下来，速度也慢了许多，尾巴上的毛都已被斧子剃得差不多，所谓的储蓄力量，也只不过是凭借本能，以飞蛾灭火的精神博最后一把，结果怎样，看天命吧。
老黄看准了圈门那方的板壁，因为相较其他三面，薄弱一些。鼓足最后一点劲，朝板壁冲了上去，蓬蓬作响，木板垮塌了下来，它成功了，但这一撞击受的内伤着实不小，幸好牛皮厚，才不致内外兼伤。
一个狗吃屎，滚出去三四米，五脏六腑好像都摔得错乱了位置，实在是痛得苦不堪言。正想挣扎着起来继续逃命，可文四也是速度了得，随即就到了面前，举着斧子又猛地劈了下来。
老黄暗叫这下真的完了，强自用力，后腿却被埋在了刚才塌下来的木材堆里，也就是这么一缓，斧子已脆生生地砍断了它半截牛尾巴，掉下来的那截，滚落到地上，在月光下，血淋淋的，还动了两下。
老黄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刚才被砍的时候，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但这之后的一缓，痛感席卷而来，断口处的鲜血不断向外涌，很快就汇集成了一股麻绳，在两腿间汩汩地流淌着。
尽管疼痛，老黄知道一刻也不能缓，调转头来，拔腿就朝院坝跑去。
黑夜中，牛的视力虽及不上猫，但比人自然是好得多，老黄很快就把文四甩在了屁股后面，摆脱了暂时的生命危险。
很快，就上了院坝，心想，自己这就去撞门，只要屋里一听到声音，就会有人出来，到那时就有救了。这么想着，就朝门的方向冲去，可是，就在经过中央，也就是昨晚大出血的那个位置，不知道腿竟然突然软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就要跪下去，那感觉，就像是地下有磁力一样，让它不能自控，全然不能为力。
又着道了，上次经过水沟时被整过一次，老黄深知厉害之处。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要告诉三爷这一怪异现象。可是不曾想，一切都没机会了，老黄安静地闭上了双眼，眼眶有些湿润。
文四气喘如牛，头发都立了起来，胸前的铁壶晃荡不止，提着斧头的手也有些打颤，很明显是因为愤怒，老黄彻底激怒了他。
他停了下来，眼睛里的寒光直直地射向老黄，双手紧握着斧把慢慢举了起来，迈开马步，身子弯成了一个弓形。惨白的月光，把他的身影举动投射到了地上，如同电影里的凶杀犯屠人的瞬间。
文四全身发力，朝老黄的后腿猛地砍了下去。
这时，三爷从噩梦中醒来，跳下床来往门外跑去，嘴里惊恐万分地喊道：“不要砍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