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变得深蓝,几株荷花只剩下枯黄的杆,有的杆倒伏,有的杆顶一片焦黄的荷叶。一只灰色的鸟停在一节杆上,停一会飞走了。两只野鸭子从残荷里冒出来,慌忙向一片芦苇游去。
很少有人看到它们,它们静静的像一副水墨画。现在这个时候来到翠湖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红嘴鸥身上。红嘴鸥热闹欢快地在翠湖上空盘旋低飞,俯冲下来掠食游客手里举出去的面包。这些批着洁白羽毛长着红色长嘴巴的可爱精灵中午时光里格外热闹,密密麻麻低飞在翠湖上空,有的绕着湖飞,有的集在一起飞,飞翔都为了掠食,唧唧,呱呱叫着扑向食物,红色弯钩嘴巴张开叼起,红色爪子蹬开,洁白翅膀呼啦煽动,飞起来吞下食物。低飞片刻从一个投食点又俯冲下去。许多游客站在湖边,多数站在有泊船这面湖四周区域,把湖围了一圈,生成许多投食点喂海鸥。投出去的是面包,有人专门卖鸥食,一张折叠桌上高高垒着一根根黄色面包,不贵,包装简易,可能专门为红嘴鸥生产。游客买了面包挤进圈子里,掰一块面包举向湖面,引红嘴鸥抢食,或者掰一块几块抛向空中,立刻一阵红嘴鸥热烈涌来,全掠了去。偶尔掉在湖里的面包泡开,膨胀,瘫在水面上,没有红嘴鸥吃这样的面包,它们喂鱼。过了中午游客兴致不减,先前的游客走了后来的又补上。可这些早晨迎着朝阳从滇池边夜宿树上飞来的红嘴鸥大都吃饱了,胸脯鼓鼓的,许多落在游船上,拉一泡鸟屎,用嘴梳理羽毛,梳理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突然飞起来往滇池飞去了。这个时候许多红嘴鸥恐怕已经回到滇池去了。翠湖上空的喧哗逐渐减弱,像一首激昂的音乐到了结尾。
却听到乐器的声音响起,仿佛民间乐队刚刚演奏。却听到舞蹈欢快跳起来,仿佛才开始跳。
我悠悠的散步。手插在裤兜里,不在乎看到什么,不确定将看到什么。随时可能停下来观摩许久,然后又走开。我看到了光脚走路的流浪汉,看到了还穿夏天衣服的男生,看到了穿短裙的姑娘,看到了无可奈何的笑,看到了没有眼泪的哭,看到了没有表情的情侣,看到了夫妻站在烤豆腐摊前讨价还价,看到了老人手里的假牙。我还看到了很多,都是生活最真实的表达,有所隐藏却难于隐藏,终将暴露,各自承担。如果别人看到了我,忧郁中带着一点幸福,将猜测什么?难于猜测,因为我装扮太普通了。而忧郁中带着一点幸福的表情可以抵达任何地方,除非它走进我从中窥视那个地方。恐怕再也没有人像那个同性恋老头在我第一次出现在翠湖的引诱那么直白了,那时回来昆明不久孤独荒凉的心很容易被长辈引诱却产生希望,他把我带到住处请我吃晚饭饭后反复给我用皮尺量身材说他以前是裁缝确实屋里像裁缝的地方挂着几杆衣服,量完衣服还打算给我洗澡说要给我搓背他那里有一个漂亮的浴缸可以躺在里面泡澡很舒服会洗的白白净净,我害怕离开了一个老头没有力量不让我离开只是可怜的说下次再见要是他在饭菜里下点蒙汗药不就好了。
我离开翠湖往文庙走。从一个斜坡走上去,看到一家老墙里露出几棵芭蕉树,绿意盎然。这种芭蕉树在故乡每家房前屋后都有,小时候习以为常。长大离家极少看见,它的印象正在记忆里褪去,突然在昆明看见,极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看到。让我想起故乡,感慨这久在昆明的混迹无所作为,如果一直混迹下去怕是要走向深渊。茫茫世界却没有一个出口离开,以前那种说走就走的闯劲来到昆明后消失了,深陷温柔乡里。这温柔乡是办公室、出租屋、简单工作构成的堕落生活,突然惊醒时刻以为理想以为隐秘爱情以为友谊很可能都是幻想和梦,梦醒才发现自己孤独在昆明城走了一糟糕。认识到这里很害怕,仿佛自认为对自己的解剖和审判都是迷雾里难辨真面目的把戏,我依然带着面具行走,仿佛取下面具的时候就是取下了我的命。
我惶惶恐恐来到文庙里,以为有孔子像可以跪拜。却没有找到,从两列种着茶花的小路走到尽头,只看到一个7字形的长廊。长廊屋顶雕龙画栋,屋下几张石桌边几个石凳上坐着几个“顽固不化”的老头正在喝晌午茶,我请教他们孔子像在哪里?一人抬头回答,看孔子从门口往前旁边那道门进去,这里是喝茶的地方。话刚落,一位大妈提一壶水两碗茶过来了,问我喝红茶还是绿茶。我说绿茶。大妈便把一碗茶“咣当”放石桌上,提起水壶开盖倒了一碗,盖上碗盖,把水壶放石桌边,说五块钱。茶水自己加,要换茶同样五块钱。我掏出五块钱递给她,把她打发走了。才发现我的石桌跟这几个糟老头不是一桌属于单独一桌。却能够听到他们说话,这几个糟老头说话声音太小气,埋头叽里咕噜,不想让我听到,只怪他们耳朵背,让我毫无保留地听到了。他们谈论一位自称孙中山的人正在秘密组织挖掘一批宝藏,宝藏是革命果实被窃取后保存下的唯一财富,当时孙中山流亡海外,去了多年,现在秘密回来了,准备挖掘这批宝藏需要启动资金,每人凑一点,等挖出来后回馈大家,到时候每人可以赚一大笔,应该有上百倍千倍之多。让我听了差点喷茶,有点常识都知道孙中山先生逝世快一百年了,却还有人相信这事,相信的那么逼真确定。真是破绽百出的骗局,编这个骗局的人可能知道这个常识,也许违背常识的骗局更像骗局。谎言也是一样。
每年冬天,红嘴鸥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昆明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