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闷热的中午,同事们从南屏街饭店吃完饭下来。站在广场上,孙总一只手剔牙一只手慢悠悠地抚摸啤酒肚。天气真热,经理请我们去洗澡,小会显得很尴尬,说她没法下水,只好道别我们,向南屏街走去,走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的背影让我在分别以后产生过幻觉,太孤单了罢,一个人站在人群外,总感觉她和人群一起散去。我注意到文强,似乎他在犹豫,但是经理大步向前走去,把我们带起来走了。
我们走进去一个老旧的院子,经理走到一扇窗户前付钱,他们站在后面闲聊,我四处看看,看见一栋楼墙上死了一棵巨大的爬山虎,干枯的枝藤紧贴在墙面上,仿佛墙裂开的缝隙。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个澡堂,好像以前的单位搬走了,往办公室里凿开一个洞,洞里镶上蓝色瓷砖,洞边伸来两根粗大水管,热水管伸来的地方一定坐着一位烧锅炉的神秘老头。
我们跟经理走进一件办公室,打开水管,冷水热水哗哗喷进澡堂,几个人站在澡堂边脱衣服,把衣服堆在靠墙边的一条长凳上。试探着下去澡堂,澡堂边沿有台阶可以坐下,水盖过肚脐,盖过脖子便满了。六个人泡在澡堂里,搓洗身体,水波荡漾,两条腿感觉往上飘,头重脚轻,身上的毛在水里张开。
不一会从身上搓下来的污垢浮上水面,像一层白油,腿上、手臂上、肚子上出现一条条红晕,像几个挨打的人。开始都忙着自理,现在彼此慢下来,打量别人的身体,放荡不羁的谈话。经理和孙总钱总的那里显得很神气,也许它们去过的地方多。而我们三个则有些丧气,躲在茅草里。
经理讲起他的一段情事。那是他高中时代交的一个女朋友,模样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交往她却很容易,和后来交往的女朋友一样容易,他有一种魅力让女人投怀送抱,没有一个苦苦追求的过程可以讲讲,快的时候早上一个眼神中午就确定关系了。即将毕业,高三生活紧张,老师期望很高,学生在高考倒计时的渲染下激情荡漾,他们的爱情也在这样的气氛下变得疯狂。经理讲了和她的很多细节,美妙而激情,听的我耳朵痒痒。经理说很可能因为这段爱情毁掉了她,她没能考上大学,回了乡下,前几年就嫁人了。我听到结果很感慨,表示遗憾,为什么好的爱情很多结果都是这样?难道是我不了解爱情,还是当事人也不了解,尤其像经理这样的人似乎爱情大部分都是玩乐。可惜我并没有遭遇过爱情,回首高中时代唯一的情感是暗恋,大学时代居然继承了高中的观念,还是只发生了暗恋,没有任何进步,自认为一个“怀爱不遇”的人。
后来我和南西再见也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尽管已是秋天,本来高原城市昆明应该秋高气爽,可不知什么原因就是热,是否那年夏天的热一直闷在我身体里,直到那天才开始消散。
一瓶啤酒不够,每人又喝了一瓶。老板娘坐在厨房外面的草敦上休息,她看上去不热,还冷,穿一件厚厚的外衣,系着一块围裙。小店里只有我们这桌客人,今晚可能在无别的客人,老板娘并不担心,悠闲地坐着,低头看着一双手,隐藏在头发里耳朵可能竖起来听我们说话。我注意到这里,可惜我们已经说了太多的话,我提议离开这里,到我那里去说,我就住在附近,很近,虽然简陋,但有地方说话。南西站起来结账,我也站了起来好像也要去结账,但我没说一句话,一双手始终留在裤兜外,任南西把钱结了。
我们离开小餐馆,老板娘立刻过来收拾。来到外面路上,南西突然说不去我那里了,改天再来。我回想刚才好像南西也没有答应去我那里。我们就此分别,互相留下电话。照他说以前每天接到催还款电话,一气之下把手机往河里丢去,丢了才想起我们这些老朋友的电话沉入了水底,尤其是我,被他带回来昆明的人,很叫他担心,甚至有一次还跑到弥勒寺去看看能不能遇到我,看到弥勒寺被拆完了,一片废墟,想我已经消失。
我看着南西往小街那边走去,背影不见了,我便往出租屋回去。我知道南西走出小街便会叫辆车回去,或者他在小街还有别的朋友见面,他去到朋友家里向他说起我,真是怪事,刚才见到了很久没见的朋友。也许朋友和他喝茶,又下楼玩台球,小街有许多台球室我没见过,但我知道有。可我不希望他这样,我希望在小街他只有我一个朋友,因为我比任何人孤独。南西站在路边叫辆出租车回去,出租车从弯道开过来,司机很快看到他,松油门,减档,刹车,“嘎”停在他前面,南西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问去那里?南西抱着手说和甸营。司机重新出发,不一会离开小街,计时器啪啪跳动。南西回到他的和甸营打开门看到那个女人和小孩坐在房里,她们回来了。她问南西去了那里?南西说去找一个朋友谈点事。她从来不问谈什么。因为南西从来不说,一切显得很神秘,一切显得像干什么事情。女人和小孩坐在床上看动画片,女人的腿从床边搭拉下去,很修长,小孩盘腿坐着。南西走过去坐在小孩身边,小孩和他很熟了,喊他叔叔,这时把头往南西身上靠。因为后来没过几天我就见到了她俩。
那天南西说他买了菜喊我下班直接过去吃晚饭。我从清华书屋下班乘公交车去和甸营,到了他说的标志下,等他来接我,跟他上楼,打开门,看到一间横着靠墙的床,高度是我床的两倍样式是家具店规范的双人木床,床上的被褥看着很舒服整洁,除非家庭否则像我这样的单身不可能睡这样的床,因为太浪费了。
早有思想准备,那天在小餐馆南西向我说过这久他认识了一个女人,带一小女孩,他对她们付出了相当的感情。相当是因为他对以前跟他的女人也付出了同样的感情,结论是南西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我觉得很好,即使从没见过这母女俩也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似乎我像那些包容的人一样还富有同情心。果然,床上坐着一个三岁小女孩在看动画片,我进去她看了我一眼,圆圆的小脸顶着一头黑溜溜的短头发,两边露出两只白嫩嫩的耳朵。南西喊我随便坐,他的意思我可以坐床上也可以坐床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泡来一杯茉莉花茶。我问他是否要帮忙,他说不用,他在窗边炒菜,一个抽油烟机把油烟往外吸,吸的不够,烧油遇到干辣椒屋里就很呛,小孩打喷嚏,我也打,不一会下班回来刚进门的女人也打,大家就哈哈笑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动画片《猫和老鼠》,小孩咯咯地笑。我看看床尾一个黄色木梳妆台镶嵌一面圆形镜子,看看进门右手边的白门卫生间,南西丢过来几个大蒜给我剥,我剥起来,我们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很多时候我都对着南西的背说话。
门嘎吱打开,女人下班回来了,身材苗条,瓜子脸,皮肤细致白嫩,很会保养用过很多化装品,短发和小孩一样,只是女人的后劲发根粗小孩的柔软。这女人看来就是见过世面,很客气,对我自然大方的打招呼,然后坐床尾换下高跟鞋说站了一天很累,换一双平底棉拖鞋,红色,亲一口小孩,去帮南西做饭,南西端起茶杯面对我说话,让女人站在锅前,问南西盐够吗?南西夹一片叫我尝,我说不咸就行,你尝。南西说,那刚好。
吃过晚饭回去,南西送我下楼。母女俩和我道别,小女孩已经会喊叔叔再见,刚才饭桌上我看她认真吃饭的样子很可爱,夸她聪明。在楼道里我再次重申小孩很招人喜欢,又补充说那女人也不错,要他好好珍惜。南西笑笑,很开心。到了楼下,我喊他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他停下说,那么改日在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