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租房里只有一间矮床,一把木椅,一点洗漱用品,一个装衣服的蓝色牛仔包。除此别无一物,一个人的简单生活没必要添置许多物品,最近发现连梳子也没有,早上出门用手理理头发,头发很虚弱,随手一碰便掉在手上几根,如果赶上洗头盆里也带走几根,它们毫无生气的漂浮着,和水一起倒进水槽流向下水道,最后分解成氨基酸。
年纪轻轻就掉发,着实让人着急。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又有古云:父母在不远游。所以我漂泊在弥勒寺每每想到父母便觉不孝了,但又不能回去,回去我能做什么,在外面倒有更多闯荡的可能,时代变了,中国人的父母总是十分包容,牵挂孩子但不要求孩子陪在身边,逢年过节能够回去团聚便是莫大的幸福,如果孩子晚年衣锦还乡将是整个家族的荣耀。有时候我在想等我回去那一天会是什么样的身份,这将是我乐此不彼的梦,也是许多离开故乡人的梦想。有的人赚了大钱腰缠万贯;有的人争了地位名声在外;有的人一日三餐刚好解决;有的人终日奔波一事无成;有的人挣点小钱欢喜一场;有的人坑蒙拐骗昧着良心;有的人拖家带口平凡生活;有的人默默无闻坚持理想;有的人轮落街头精神恍惚;而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只能拭目以待,时间会给每个人答案,每个人皆是芸芸众生。
掉头发这件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发生很久了,以前怎么会注意,以前怎么会想能轮到这种事,后来突然之间为此伤感起来,好像做了某件错事突然后悔。也许雄性激素从青春期开始便在身体里堆积,堆积,像一个蜂巢不断变大,身体里难于安放,只好往外溢出。溢出头皮油油的使虚弱的头发摇摇晃晃倒了。溢出脸上让几颗痘痘无缘无故冒出来,尽冒在神经敏感的地方,鼻孔里嘴唇上眼皮上,碰碰都疼,更别说挤了,早已远去的青春复又让你狂躁。溢往两腿之间自然想到治愈的良方女人。
因此掉头发的人去理发,总被师傅问年龄,向你推荐独家秘方洗发水以及祖传治疗方法。有的师傅甚至不惜说他以前也掉发后来经常用他家这款洗发水才有了今天这模样,如今都不敢停,我看出他压根不具备掉头发的特征,他倒像个女人,手很白脸很白嘴上一根胡茬没有。只是他不问出身,我掉发倒是祖传的,我的父亲四十多岁头顶只有几根头发还在一块褐色的肉上挣扎,我的爷爷祖父我没见过但听父亲说他们的头上也是一块光滑的白色的肉因为他们爱戴毡帽。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难逃这家庭的模样,如今这模样逐渐来临,难逃厄运,如果要生成像他们那样的模样却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只是一个起点,慢慢陪伴着我煎熬回归,无论未来我身在何方这模样终要回归故乡。
弥勒寺理发店通道出口左边有一家,马路对面有两家,都是明亮时尚的现代理发店。女孩经常在里面烫头发,头上罩着一顶飞碟,只能看到下巴滴水,时间久,价格昂贵。沿着通道往里走,通道边的台阶上也有几家旧时理发店,设备简单,一面镜子一把木椅一个盆架一个水壶。老人对样式没有要求的青年人图便宜的乡下人会来这里剪发。除了理发店,通道边台阶上还有许多别的店铺。油腻的小吃店,只摆下两三张小长桌,座椅被顾客磨掉了漆,斑斑点点显得陈旧,饭点几个顾客坐在里面,素不相识也坐一座,各吃各的,管它横竖。顾客点的经常是盖饭炒饭煮米线面条,也有顾客点一两个炒菜,喝一杯白酒,独自坐在店里面对着通道吃起来,慢悠悠的。有的顾客选择带有,站在店外台阶上等待,不慌不忙的样子。这种小吃店一般男人在厨房里呼哧呼哧炒菜,屋顶油烟机黑油油的。女人负责揽客,吃点什么,进来看看,把男人做好的饭菜端出来给顾客,收钱收碗抹桌子,实在忙不过来请一个女服务员,工资开的和其他店的服务员也差不多,这服务员标配一条毛巾,总是盯着看你吃完没有,一吃完碗筷立刻被收走,让顾客不好意思过多停留,其实谁也不愿意在这种店里多呆一会,这里只是吃的基本,完全没有享受和乐趣,更谈不上一个好的心境。服务员除了收拾碗筷也捡捡菜,饭点过后洗洗碗筷,洗碗的时候老板坐在门口吸烟筒,呼噜呼噜一缕青烟从嘴让开的烟筒口飘出来,刚才炒菜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一块黑黑的长围腰,夏天脚上一双拖鞋冬天一双皮鞋,似乎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会正在享受通道里穿过的风。老板娘这会在算账。不过这种小吃店有时也迎来三四个人围一桌,图方便实惠,他们从台阶爬上去,点几个菜坐下来,要几瓶酒打牌吃划拳吃,菜不够请客的人赶忙加,像模像样的吃上三四个小时,醉醺醺回去。
小吃店除了饭馆还有早点店、麻辣烫、火锅,一律店面很小,简单装修,吃法入乡随俗。通道边还有几家小商店,烟柜摆进门口显眼位置,一包包香烟整齐摆放在柜子里展示,顾客要什么烟,老板弯腰下去拿,柜子底下有个存烟处。顾客要买别的商品自己去店里挑,店里商品并不复杂很好挑,只是有或者没有,拿到门口结账,老板站在烟柜里侧守店,这烟柜也是他的收银台。
在弥勒寺我看见有些女孩在这种烟柜面前买烟,她们从不在意别人眼光,买了烟就地拆开,吸起来,穿着也是当下比较特殊的非主流。
通道边还有一两家彩票店,店里白天有些人在里面做白日梦,傍晚下班时段后店里人更多,他们在仔细琢磨数字,用铅笔填写,交给彩票机打印出彩票单,付账,小心收起彩票单,放胸口口袋或者夹钱包里,相互熟悉的人发烟抽着谈论一会,看来许多人都有百万富翁的梦想。
沿着通道往里走,通道边许多巷道岔出去,有的巷道能看到尽头,多数巷道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尽头的巷道曲折延伸出去,又分叉出几条小径。这些路密布弥勒寺里面,分开、迂回、交汇、重叠,总有一条路可以抵达,总有一种生活可以选择。
而在通道中断,也是弥勒寺的中间,有一间公厕免费使用。我站在出租房楼顶似乎也可以看见这间白色的公厕,门口写着“男”“女”,男厕里多一条小便池,女厕里没有。蹲坑很深,男女排泄物都往一个坑里抛去,噼啪噼里啪啦,坑里爬满白色的圆鼓鼓的蛆,漂浮着许多白色黄色手纸或报纸和许多难于融化的卫生巾。厕所外面白墙上粘满小广告,治病和传授技艺。治疗梅毒淋病性病甲肝乙肝大小三阳风湿坐骨神经痛腰柱键盘突出等等,这些包治百病的广告贴在弥勒寺公厕上难道暗示了这里的人间疾苦,也许只是贴广告的人选择了这类地方,这类地方流动人口多,环境差,混乱,复杂,容易滋生疾病。传授技艺传授的是棋牌老千技术,香港电影里的赌博技术现实中也可以打电话拜师学艺了。公厕里面涂着一些坑脏画面,也写着几个加好友、同性、包夜、妓女的电话号码,数字倒是十一位,蹲坑的时候消磨时间看着这些数字意淫一会,也可能有的人后面真把电话打了过去,各取所需发生了我难于料到的事。
通道往里走,还有一两家诊所一两家洗澡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