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甫歇,八名番直宿卫纷沓而至。身后跟着四名俊俏宫女,手执玉柄仪仗扇。引着一个鸠形鹄面男子,缓缓步入暗室。但见这个男子:头戴金翅圆皮帽,身穿五爪滚龙袍,腰系赭黄锦丝带,脚蹬藕丝褐云靴。正乃当今元廷皇帝,定宗孛儿只斤·贵由。
慕容楚楚急忙敛衽万福,道:“孛儿只斤·暮秋,参见陛下。”定宗乐容呵呵,道:“秋妹快快请起。”慕容楚楚道:“谢皇兄。”定宗微一颔首,撩袍落座。慕容楚楚大惑不解,道:“皇兄突然驾到,不知所为何事?”定宗抬手一指榻上,道:“朕此次摆驾桂王府,为他而来。”慕容楚楚一瞥叶风舟,道:“敢问皇兄,为他何来?”定宗目不转睛看着他,道:“据报,此人乃雁荡山反贼头领。”慕容楚楚泰然自若,道:“皇兄,错听传矣,榻上之人姓慕容名风业,并非什么雁荡山反贼头领。”定宗疑信参半,道:“慕容风业究竟何人?为何躺在这暗室之中?”慕容楚楚振振有词,道:“皇兄,他乃王府一个奴才,小妹怒其办差不力,便命侍卫一顿仗责,孰料此人忒不经打,居然昏死过去。”
定宗站起走到榻前,凝神审察片刻,道:“此话当真?”慕容楚楚点了点头,道:“果然,即便小妹浑身是胆,但也不敢欺瞒皇兄,包庇朝廷钦犯。”定宗道:“朕观此人器宇轩昂,是个可塑之才,欲带回宫委以重任,不知秋妹能否割爱成全?”慕容楚楚道:“皇兄青眼相待,小妹莫敢不从。只是此人相貌奇丑,有辱皇室威严。”定宗道:“此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为何说他相貌丑陋,难道秋妹不舍?”慕容楚楚托词敷衍,道:“皇兄,实不相瞒,此人忠心耿耿,小妹怕他不事异主。”定宗眉头皱起,道:“朕不过向你讨一个奴才,小妹何必推三阻四。”慕容楚楚歉然一笑,道:“王府上下豢养数百名奴才,个个精明强干,皇兄无论看上哪个,小妹立教他殿前侍奉。”定宗道:“朕看上他了,应是不应?”慕容楚楚道:“皇兄,小妹难以从命。”定宗厉声吩咐,道:“尔等下去。”
侍卫与宫女轰然称是,旋即退出暗室。
定宗挥掌一拍木案,道:“暮秋,你可知罪?”慕容楚楚慌忙跪地,道:“小妹不知。”定宗沉声道:“此人诚乃雁荡山贼首叶风舟,大庭广众之下,你竟敢欺瞒寡人,按律当斩!”慕容楚楚道:“皇兄质疑,小妹有物为证。”说着话,起身解开叶风舟面具。定宗定睛看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榻上之人面皮伤痕累累,寝陋无比。
慕容楚楚道:“皇兄,小妹所言非虚。”定宗道:“作罢,朕错怪你了。”慕容楚楚道:“皇兄明鉴,莫听奸佞之言,我们皆乃皇室宗亲,小妹怎会相欺。”定宗顾左右而言他,道:“令兄拔都哪里去了,为何不来接驾?”慕容楚楚道:“想必家兄不知皇上驾到,故而未来接驾。”定宗点了点头,道:“朕有要事与他相商,你请自便。”慕容楚楚屈膝万福:“恭送皇上。”定宗又看一眼榻上之人,这才转身而去。
即听有一侍官高呼,道:“皇上起驾,闲杂人等回避。”
慕容楚楚长吁一口气,道:“小贼,你差点害死本郡。”而后拿起面具,小心翼翼系在叶风舟脸上。司音跑了进来,道:“郡主殿下,皇上所为何事?”慕容楚楚道:“传吾旨意,命令外面守卫撤去。”司音道:“郡主有令,尔等远远退开。”
门外侍卫应是,掩上房门一齐而去。
慕容楚楚沉声道:“万幸,万幸。”司音道:“何幸之有?”慕容楚楚道:“若非面具遮挡,皇上差点辨认出来。”司音道:“如之奈何?”慕容楚楚道:“皇上回宫,定然询问传报之人,如果得知真相,只怕谁也组挡不住。”司音道:“郡主所言极是,此地不宜久留。”慕容楚楚道:“捱至天黑,你再悄悄护他出府。”司音道:“仍按昨日商定,送往江南?”慕容楚楚道:“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如此。”司音道:“郡主,奴婢以为不妥。”慕容楚楚道:“担忧什么?”司音道:“皇上疑团未释,许在王府周围布下习作。”慕容楚楚道:“不错,如何是好?”司音道:“郡主莫如恳求王爷,得以庇佑。”慕容楚楚道:“王兄若知他是叶风舟,当场便会击杀。”司音道:“郡马戴着面具,寻常之人难以辨认,何况王爷素未谋面,绝难辨认出来。”慕容楚楚道:“你且在此谨慎看守,本郡试探一番。”司音道:“是。”慕容楚楚道:“一人力有不逮,去唤司墨前来,寻找几个亲信侍卫,严加防范。”司音道:“郡主适才只说,郡马乃王府一个奴才,重兵把守,反倒惹人生疑。”慕容楚楚道:“言之有理,本郡考虑不周。”司音莞尔一笑,道:“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慕容楚楚道:“本郡去也,尔等不得有半点闪失。”司音道:“奴婢以命保证,吾在郡马爷便在。”慕容楚楚望了一望榻上,叹息而去。司音关闭房门,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叶风舟。
桂王府正堂门前,四名侍卫挎刀而立。
两个丫鬟道:“郡主驾到。”
侍卫首领双手抱拳过顶,道:“参见郡主殿下。”慕容楚楚略一摆手,道:“罢了,王爷可在府中?”侍卫首领道:“禀郡主殿下,王爷正陪皇上议事。”慕容楚楚道:“一会皇上回宫,速来禀报。”侍卫道:“是!”慕容楚楚道:“来呀,打道回宫。”丫鬟搀着慕容楚楚,姗姗而去。
桂王府后院,风秋宫内。
慕容楚楚旋愁眉不展旋焦急的走来走去,道:“小凌,桂杰回来无有?”门口丫鬟道:“启禀郡主,奴婢未见其踪。”慕容楚楚道:“如今什么守候,桂杰去了几时?”丫鬟回道:“将近午时光景,桂大人去了不足一刻。”慕容楚楚道:“你去刺探一番,皇上何时起驾。”
丫鬟小凌拔腿跑开,顷刻折转门前,道:“启禀郡主殿下,桂杰来了。”
慕容楚楚闻言大喜,道:“传。”
一个侍卫门前打躬作揖,道:“郡主殿下,侍卫总管桂杰求见。”慕容楚楚道:“桂杰,你快进来。”桂杰站在门内,道:“禀郡主,皇上刚刚回宫。”慕容楚楚道:“王爷何在?”桂杰道:“王爷去了煖阁,准备用膳。”慕容楚楚道:“前面带路,摆驾煖阁。”
一众仆人应是,拥簇风韵美妇行向前院。少间,来在一幢三层楼下。
桂杰踏前两步,道:“郡主驾到。”
门前侍卫作揖行礼,道:“恭迎郡主殿下。”
慕容楚楚一整妆容,随即步入暖阁。
煖阁之内炉火然然,犹如春日一般。
桂王爷道:“小妹,你怎么来了?”慕容楚楚浅然含笑,道:“两日不见,甚是想念,故来一探王兄,顺便讨杯酒吃。”桂王爷和颜悦色,道:“你遣司音前往御膳房讨来一车美酒,莫非已经吃完?”慕容楚楚道:“御酒虽好,怎及王兄之情。”桂王爷道:“小妹不吝赞美辞藻,可是有事求吾?”慕容楚楚道:“既然王兄发问,小妹便直言不讳了。”桂王爷道:“无须拘束,小妹但讲无妨。”慕容楚楚道:“王兄,烦请屏退左右。”桂王爷面色一怔,道:“何等大事,令你不能畅所欲言?”慕容楚楚道:“小妹难以启齿,还请王兄屏退左右。”桂王爷道:“尔等下去,不得窃听。”
侍女仆人称是,鱼贯而出。
桂王爷道:“这里只吾兄妹,有话直说。”慕容楚楚道:“王兄,小妹夫君来了。”桂王爷瞠目而视,道:“小妹夫君?莫非是那江湖人称玉剑书生的叶方舟。”慕容楚楚道:“然也。”桂王爷艴然不悦,道:“本王无处寻觅,他却自己送上门来。少倾将他拿住,一顿乱刀砍死。”慕容楚楚道:“小妹终身未嫁,缘由正因此人。王兄砍死了他,小妹如何生活?”桂王爷道:“当年他刺父王在先,伤小妹于后。这等狼心狗肺之人,留他何用!”慕容楚楚道:“无论如何,他也是小妹夫君。当年若非父王苦苦相逼,小妹岂能屈尊下嫁。”桂王爷道:“此事详情,为兄早听父王提及,此人不知好歹,犯下滔天大罪。”慕容楚楚道:“如今父王已逝,母后吃斋念佛,小妹余生,唯有依仗王兄。”桂王爷少作思索,道:“即便为兄应你,将其留居府中。但那叶风舟武功高强,若像对待父王一般以怨报德,行刺本王,如之奈何?”慕容楚楚道:“王兄宽心,风舟中了祝由御气散,纵然有此企图,却也无法施展武功。”桂王爷欣然应允,道:“也罢,为了小妹余生,为兄索性徇私一回,容他留在王府。”慕容楚楚喜出望外,当即深施一礼,道:“多谢王兄宽宥,小妹感激莫名。”桂王爷道:“坐下用膳。”慕容楚楚斟满两杯酒,道:“王兄,小妹敬你一杯。”桂王爷哈哈大笑,道:“数十年了,为兄尚未饮过小妹敬酒。好,干了此杯!”
二人同举酒杯,仰脖畅饮而下。
一个魁梧校尉门外传报,道:“启禀王爷,刘总管求见。”
慕容楚楚道:“皇上刚刚回宫,他来作甚?”桂王爷道:“适才西征事宜未下定论,想必命他前来传旨。”慕容楚楚道:“王兄处理公事,小妹回避。”桂王爷摆一摆手,道:“无妨,自管坐下用膳,为兄教他进来,你可旁边参谋。”言毕一顿,道:“请。”
魁梧校尉昂首大喊,道:“王爷有令,宣刘总管觐见。”
话音刚落,四个番直宿卫拥着一个白面太监走了进来。
桂王爷手一作揖,道:“幸见刘总管大驾,本王未曾远迎,恕罪,恕罪。”白面太监抱拳向天一举,道:“王爷贵为皇上族亲,奴婢不敢受此大礼。惶恐,惶恐。”桂王爷道:“不知总管光临王府,所为何事?”白面太监拿腔作势,道:“皇上有旨,宣请王爷进宫。”桂王爷道:“微臣领命。”白面太监道:“搅扰王爷用膳,多多见谅。”桂王爷道:“小妹,为兄不作陪了。”慕容楚楚点一点头,道:“国事要紧,王兄早去早回。”桂王爷道:“来呀,更衣。”
瞬间,煖阁止余一人。
慕容楚楚冥想片刻,面向门外召唤,道:“桂杰。”桂杰闻唤而入,道:“卑职在。”慕容楚楚道:“你快去地牢里,与司音、司墨将郡马抬至后园厢房。本郡用膳一了,立刻前往。”桂杰应一声是,转身而出。用毕午饭,慕容楚楚便回了风秋宫午睡。
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
忽听耳边有人急呼,道:“郡主殿下,大事不好了!郡主......”
慕容楚楚倏地睁开双眼,道:“司音,何事惊慌?”司音榻前气喘吁吁,道:“郡主,郡马爷教人强行带走了。”慕容楚楚翻身下榻,道:“什么人?”司音忙扶着他,道:“那个刘总管领着大队侍卫,说是奉了圣旨,不由奴婢分说,便将人抢了去。”慕容楚楚怛然失色,道:“他们如今何处?”司音道:“大概未出王府。”慕容楚楚急步走出宫门,道:“侍卫何在,快随本郡拦住他们。”
桂杰应是,领着数十个官兵先行。
慕容楚楚不及换衣,随后匆匆赶将过去。
只见前庭偌大广场之上,人头攒动。白面太监昂首而立,百余个番直宿卫四周包围。桂杰同数十名王府官兵挡在他们面前,严阵以待。
慕容楚楚驻足娇喝,道:“尔等好大胆子,竟敢闯入王府拿人!”
番直宿卫闻喝,闪开一条道路。
白面太监转过头来,双手略一作揖,道:“内廷总管刘承艺,见过郡主殿下。”慕容楚楚抬手一指,道:“刘总管,轿内之人所犯何罪?”白面太监道:“奴婢不知,只是奉旨办差。”慕容楚楚道:“桂王府邸,岂容尔等撒野!”白面太监道:“皇上有旨,谁敢阻拦立斩不赦!”慕容楚楚杏目圆睁,道:“本郡在此,你们谁敢放肆!”白面太监微微一笑,道:“皇命在身,恐怕由不得郡主殿下。”慕容楚楚道:“在此等候,本郡立刻去见陛下。”白面太监道:“皇上有旨,必须将人犯押到,郡主只管朝君,奴婢自会行事。”慕容楚楚道:“逆臣敢尔!”白面太监道:“郡主殿下,多有得罪!来呀,速将人犯带离王府。”慕容楚楚当即大喝,道:“侍卫何在。”
桂杰道:“卑职在!”
慕容楚楚道:“谁敢踏出府门半步,格杀勿论!”
桂杰道:“领命!”言毕,手掌一挥。
王府官兵轰然大叫,道:“格杀勿论!”说着话,一齐“呛啷啷”拔出腰间弯刀。
白面太监举起一个金色令牌,道:“龙牌在此,犹如皇上亲临!有违抗不从者,立以大逆之罪拿下!”
番直宿卫纷纷手持弯刀,道:“有违抗不从者,立以大逆之罪拿下。”
慕容楚楚抢过一柄弯刀,道:“本郡在此,吾看尔等谁敢!”
白面太监道:“左右,请郡主殿下入宫!”
番直宿卫闻令,莫不面面相觑。
白面太监一晃金牌,道:“违令,立斩不赦!”
宿卫首领只得打躬作揖,道:“郡主殿下,多有得罪!”而后吩咐道:“来呀,保护郡主!”
六个番直宿卫应是,立将慕容楚楚围在中央。
白面太监又一抱拳,道:“郡主殿下,奴婢陪你面圣。”
慕容楚楚勃然大怒,道:“阉贼,本郡容你不得。”手中弯刀挥起,向起脖颈横削。
白面太监吓得魂飞魄散,道:“国师,保护奴婢!”
眼看寒光闪处,就要身首异处。
一个灰影蓦地窜出人群,食中二指疾点慕容楚楚大穴。
慕容楚楚顿觉浑身发麻,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场。
耳闻“当啷”一响,圆月弯刀坠地。
那灰影单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郡主息怒。”
慕容楚楚悲不自胜,道:“师父,你害死徒儿矣。”
灰影神情无奈,道:“圣命在身,为师不得不尔。”
白面太监趾高气扬,道:“众将士听令,护送郡主前往皇宫。”
过不几日,大都发生一件惊天动地之事。
定宗孛儿只斤·贵由偶感风寒,准备前往行宫养病。孰料移驾途中,不幸遇刺。定宗宾天之后,钦淑皇后“斡兀立氏海迷失”在拔都等诸王拥立下,垂帘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