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韩姓校尉踹翻酒肆店东,不屑抬手一挥,道:“弟兄们,回营!”众官兵便拍抚着圆鼓鼓肚囊,高视阔步而去。
叶小戎强压心中怒火,疾步走到跟前蹲下身来,道:“店东大叔,你无事罢?”酒肆店东遂一骨碌爬起来,对着门外破口大骂,道:“一群作威作福的畜生,不得好死!”叶小戎也慢慢站起来,道:“店东大叔,他们常来这里吃酒?”酒肆店东愁眉苦脸,道:“公子爷,这些披毛戴角畜生偶尔来上几次,本店已是勉强承受,假使经常来吃,小人早晚教他们活活打死。”叶小戎良言宽慰,道:“眼下时局动荡,魑魅魍魉横行。还是能忍则忍,以免引火烧身。”酒肆店东点一点头,道:“多些公子爷,搅扰你吃酒了。”
叶小戎蔼然而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略顿了顿,道:“店东大叔,在下瞧这些官兵衣着装束,并非此处衙门差役,不知来自何处?”酒肆店东长叹一口气,道:“要是此处的衙门差役,小人尚有几个熟识相好,虽然他们也常赊欠酒菜,却顾及一个颜面。这些侍卫大爷乃枢密院侍卫,从大都而来。”叶小戎十分诧异,道:“大都远在千里之外,他们来此作甚?”酒肆店东打量他两眼,道:“公子,他们谈话你未旁听?”叶小戎摇了摇头,道:“在下只顾吃酒,未曾留意。”酒肆店东道:“公子爷有所不知,此事说来难以启齿。朝廷为了安抚西征大军,每次时隔三个月,便会遣派大队枢密院侍卫,到江南抓捕一些良家女子,押往边陲充当营伶,以供将士取乐。”叶小戎暴跳如雷,道:“可恶至极,鞑子无有母姨姊妹!想必他们宗族至亲,朋侪好友俱于军前效力。既为取乐,何不奉上他们的姨母姊妹!如此方能彰显手足情深,皇帝不世之隆恩!”他这么愤慨一吼。
直把酒肆东主吓得怛然失色,慌忙抱住他胳膊,道:“公子爷,快快禁声!那些官兵尚未走远,倘若传入他们耳中,折转回来问罪,你我性命难保。”叶小戎冷嗤一声,道:“小爷恰恰闲暇无事,倘若他们折转回来,小爷便一剑一个,为民除害!”酒肆东主苦苦哀告,道:“公子爷息怒,莫与他们一般见识。小的妻儿父母,全依仗这间小店养活。公子武艺高强,一剑一个自不在话下,事了拂袖而遁,无影无踪。官府得知枢密院侍卫遇害,势必拿吾是问。彼时小的妻儿父母余生,岂不皆在监牢之内饱受刑罚?”叶小戎皱眉喝斥,道:“你可知大宋疆土,为什么落入鞑子之手!皆因尔这些贪生怕死,苟且偷安之辈!”酒肆店东胁肩赔笑,道:“是,公子爷教训的是。”
叶小戎掏出碎银子往他怀里一抛,道:“好端端来吃酒,竟无端吃下一肚子闷气!小爷不吃了,会账!”酒肆店东忙将银子接捧手中,道:“公子爷,几个酒菜不值许多银子。”叶小戎极不耐烦,道:“收下罢,在下打探一个事情。”酒肆店东战战兢兢,道:“公子爷请讲,小的知无不言。”叶小戎道:“吾来问你,这些侍卫军营驻扎哪里?”酒肆店东少作思索,道:“他们往昔前来办差,军营驻扎于城东校场。此番若不出小的臆度,大概也会驻扎那里。”叶小戎双手略一抱拳,道:“有劳店东了,告辞。”酒肆店东向他打恭作揖,道:“不敢当,公子慢走。”叶小戎掀开暖帘,早已大踏步而去。酒肆店东仓皇追出门外,道:“公子,使不得这些银......”
万物裹银装,天地白苍苍。
众官兵手挥皮鞭,驱赶五六个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妇人向行城外。
叶小戎佯装过路之人,不疾不徐远远跟随。
风雪之中,耳闻韩姓校尉破口大骂,道:“腌臜贱妇,嚎甚么!爷爷送尔军前效力,这是三世修来福分。倘教那位将军看上,锦衣玉食何求不得。再敢哭哭啼啼,爷爷生火煮了你们做下酒菜!”周姓将军道:“老二,你少说些话罢,天气这般寒冷,快些回到军营取暖。”韩姓校尉忧心忡忡,道:“大哥,咱们费尽周折,只捉来这几个年老色衰妇人,回去无法交差。倘若上司怪罪下来,一顿板子怕有了着落。”周姓将军语气无奈,道:“远近再无妙龄女子,为兄也心余力绌。”
韩姓校尉话锋一转,道:“商讨之事,大哥以为如何?”周姓将军侧首看了看他,道:“商讨什么事?”韩姓校尉道:“自是抢掠大户人家的丫鬟奴婢,充作营伶之事。”周姓将军道:“时下天色已晚,且先回营歇息,明日打探清楚,再作定夺。”张姓校尉一旁搭话,道:“大哥,还是从长计议。郡主律法无情,切莫殃及自身。”韩姓校尉出言讥讽,道:“三弟性情敦厚,你可否想一个万全之策?”张姓校尉讪讪而言,道:“小弟又非青楼老鸨,圈养许多烟花女子,纵使想破脑袋,怕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韩姓校尉道:“既然腹无良策,闭上你那张臭嘴。”周姓将军道:“三弟无意之言,反而多出一条门路。”韩姓校尉道:“什么门路?”
叶小戎运用“龙吟弥传”玄功,听得真真切切,暗付:“韩姓校尉罪大恶极,狗彘不若。必须先寻一个时机,趁早将其诛之!否则那些大户人家女儿,哪里还有平稳生活。”
又闻周姓将军咳嗽两声,道:“为兄适才寻思,此距信州府不过数十里,咱们明日快马加鞭赶去,抓捕一些青楼烟花。”张姓校尉随声附和,道:“大哥,小弟甚觉妥当。如此咱们既能交差复命,大郡主也不会怪罪下来。”韩姓校尉当即反驳,道:“你们说话轻松,经办起来谈何容易!”周姓将军道:“二弟,莫非你有什么后顾之忧?”韩姓校尉振振有词,道:“大哥当青楼东主是谁,他们全是一些达官富贵,这些人个个皆非善类,与朝野有着千丝万缕之干系。如若不然,只怕谁也无法经营下去。咱们肆无忌惮抓捕烟花,他们必定上报天听,到那时候,休说诸位几个,且连副率使王大人也担当不起!”周姓将军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是吾轻虑浅谋了。”韩姓校尉郑重其辞,道:“为今之计,只有大伙同心协力,乘夜扮作劫匪强盗,闯入大户人家抢掠一番。要是教人识出真相,便一刀杀了以除后患!”那张姓校尉长叹一口气,未置可否。
遥见一处宽阔场地之上,片片亮光透出军帐。
那韩姓校尉将军勒住马缰,道:“兄弟们,少顷见了达鲁花赤大人,不可胡言乱语,皆观大哥眼色行事。”众官兵齐声唱喏,道:“领命!”周姓将军双腿一磕马镫,道:“回营!”几十匹烈马奋蹄疾奔,径入军营辕门。余下步兵士卒,赶着妇人缓缓而行。
叶小戎立在高处,举目仔细察看地形,见中军帐外有一株松树,郁郁葱葱直插云霄,不禁大喜:“天助我也,真乃绝妙藏身之所。”当即足尖一点,几个纵跃落在枝杈之上。
只见周姓将军下马整衣敛容,便账外躬身抱拳,道:“千户所周云昌,回营讫令。”帐内有人中气十足,道:“周将军,快快请进。”周姓将军又行一礼,道:“是!”挑帘走进帐内。
暖帘随后垂下,严严实实遮住里面情形。
叶小戎树上忖量片刻,本欲悄悄窥个究竟,又恐巡逻士兵发觉,无功而返,复运起“龙吟弥传”之法,支耳辨聆。
只听千户所周云昌阿谀奉承,道:“达鲁花赤大人好雅兴,这么晚了尚饮酒赏曲,不愧为西域八骏之一,诗词歌赋无所不通。”达鲁花赤哈哈大笑,道:“周将军此行,结果如何?”周云昌回道:“卑职无能,只抓捕七八个成婚妇人。”达鲁花赤道:“时日将至,如之奈何?”周云昌欲言又止,道:“卑职心中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达鲁花赤不以为然,道:“你我结交情厚,但讲无妨。”
周云昌便将和韩姓校尉等商定计划,添枝加叶讲述一番。
沉默许久,方闻那位达鲁花赤道:“眼下状况,也未尝不可。”周云昌小心翼翼,道:“只是郡主殿下哪里,卑职不知如何开脱。”达鲁花赤道:“尔等尽管经办,大郡主自有兀鲁特禾尼大人应付。”周云昌道:“多谢大人,卑职如释重负。”达鲁花赤道:“将军若得闲暇,不妨坐下饮上几杯。”周云昌语气畅悦,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人抬爱。”达鲁花赤道:“来吖,斟酒奏乐!”
话音甫歇,琴弦之声“叮叮当当”悠扬而起。
有女子展开歌喉,唱曰:“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爱杀江南。”
叶小戎在树上忿忿不平,心道:“尔等茹毛饮血之徒,那懂得宫商角徵羽之韵,此曲唱与你们听,犹如牛嚼牡丹。那几个妇人关押后侧军帐,何不借机营救出来。”想到这里,飞身射向后营。
少顷望见军帐门外,两个戎装侍卫把刀值守。
左边侍卫不迭跺着双脚,道:“展大哥,你冷不冷?”右边侍卫满腹牢骚,道:“爷爷又石木所生,焉能不冷。谁教我们在上司眼里,卑不足道。你看那中军营帐之内,几个佳人在侧,妙曲在耳,耍的不亦乐乎。”左边侍卫道:“你我莫如进去抱个妇人取乐,岂不和暖?”右边侍卫颤声打诨,道:“当心取乐不成,冻僵你徐家命脉。”左边侍卫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若不进去,小弟进去了。”右边侍卫嘿嘿一笑,道:“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适才咱们瞧得格外清楚,不过几个年老妇人而已。吾看你是心猿意马,饥不择食。”左边侍卫拍拍身上落雪,道:“如此落魄,什么顾他不得。劳烦大哥值守,小弟去去便来。”言毕,抬腿正待钻入营帐。
正在这时,黑影忽地一闪。
右边侍卫慌一紧刀柄,道:“甚么......”话未说完,登觉脖颈一痛,眼前发黑,遂“噗通”栽倒在地。左边侍卫道:“大哥......”瞬感背心一刺,目瞪口呆立住。
叶小戎点倒二人,旋即拖入营帐。
但见七八个妇人手足皆以绳索绑缚,相拥一团坐在地上。
叶小戎“嘘”了一声,道:“各位姐姐莫怕,吾来救你们出去。”
大概抓捕以后,并无食物充饥之缘故。
七八个妇人皆目光呆滞,看着他微一点头。
叶小戎道:“你们谁愿换穿侍卫着装,随吾潜出营房。”其中两个年少妇人抖擞精神,地上爬将起来,道:“大侠,奴家愿意。”叶小戎小声嘱咐,道:“吾守外面,换好立刻出来。”年少妇人颔首应是,剥下侍卫戎装。叶小戎站在门外,持剑戒备。
片刻工夫,一个年少妇人道:“大侠,奴家俱已换好。”
叶小戎沉声叮嘱,道:“扶住他们,紧紧跟在身后。”言毕,即引众妇人绕营逃离。
万幸大雪之下,士兵防守松懈。
眼看将近辕门之时,忽听“哎哟”痛呼。却是一个妇人黑暗之中,踩着石头跌摔在地。众妇人手足所缚绳索,皆都串联一起。他这一跌,牵着众妇人纷纷倒地。
叶小戎忙挥剑斩断绳索,道:“你们快往树林跑,吾来挡住官兵!”
众妇人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携着手疯也似的狂奔。
哨楼士兵睡梦中闻得动静,探首往下一瞧,喝道:“什么人!”
叶小戎抬手一知,使暗器将其射杀。
那士兵“啊”一声惨叫,跌落哨楼。
顷刻之间,警钟“噹噹噹”大噪。
众侍卫手持圆月弯刀,将其团团围住。
叶小戎横剑挡住辕门,道:“谁个不怕死,向前一步!”
一校尉高声喊道:“快去禀报达鲁花赤大人,有人劫走囚犯。”
叶小戎回头一眺,见妇女们没入树林之中,不由得吁了口长气,道:“不用禀报你们的鞑虏花痴,小爷告辞!”双足一顿,倒跃丈余开外。
众侍卫挥舞着兵器,穷追不舍。
叶小戎得意洋洋,道:“什么无敌铁骑,也不过如此。”
正在这时,陡觉一股刚猛劲风突然袭至。
叶小戎吓得一惊,忙错步闪开。却见一个年逾不惑,黑衣黑裳汉子堵住去路,道:“大言不惭!”说着话,劈掌迎面打来。叶小戎宝剑一抖,挽出无数剑花护住周身。那黑衣汉子拇中二指一屈,居然弹开宝剑,接着并指疾戳,向对方“肩井穴”点到。叶小戎顿觉虎口发麻,险些松开宝剑,仓促使出一招“灵狐寻梅”式,射向旁边大树。黑衣汉子化指成爪,纵身一跃便攥住他脚踝,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