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时,聚义堂大厅。
一探事亭飞鸽卫弟子飞奔而来,堂下单膝跪地,道:“启伊宫主、叶师伯,寒星堂堂主张伯英传来密信,众人平安抵达翠微峰,统在玄机书生指挥下,正加紧修筑城寨,排兵布阵。”
伊无双端坐木椅之上,道:“再探。”
飞鸽卫弟子道:“弟子领命!”随即退出大厅。
叶风舟抚髯思索一会,道:“小梅,通知各分堂主堂主,各分门门主,聚义厅议事。”
小梅神色严峻,道:“弟子领命!”疾步前往传讯。
冷小宛站一旁惑然发问,道:“相公,你月初返岛,距今不过旬余,为何如此匆匆?”叶风舟看着他,道:“眼下神州萧条,生灵涂炭。倘若只顾自己享乐,未免显得英雄气短!”伊无双点头附和,道:“便按既定计划,请相公发号施令。”冷小宛牢骚满腹,道:“无论甚么,姐姐全听相公吩咐,从来不为自己着想,莫得主见!”
伊无双见状心下一付,立知原由。冷小宛是因相聚时日不多,心中生了不满情绪。伊无双便握住她一对纤纤柔荑,道:“妹妹,暂息雷霆之怒。相公此举,也是为救黎民于水火。我们才这般年齿,来日方长。”冷小宛道:“此言差矣,他终不能只顾百姓安危,而抛妻弃子,委屈你和戎儿?相公常年奔波在外,你二人那得几日团圆?照此下去,还过甚么生活?何如他一人一剑策马江湖,来得爽快!”
叶风舟闻言不由得一怔,目视他欲言又止。
伊无双忙向冷小宛使个眼色,道:“妹妹,你乱语些甚么。”冷小宛小嘴一噘,道:“宛儿哪里说错了,此乃实事求是!”伊无双叹了口长气,道:“妹妹,姐姐知晓你心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相公也属身不由己。”冷小宛据理力争,道:“说甚么多事之秋,甚么身不由己?天下若无他叶风舟,便不是天下了?”
叶风舟忽地站起,喝道:“你住口!”
冷小宛吓得花容一惊,俏目圆睁盯住叶风舟。
叶风舟蔼然一笑,道:“宛儿,我来问你,要是天下人皆如你一样寻思,我们何时方能驱除鞑虏、收复神州河山?放任元朝继续执政,民间无辜女子如何生存?龙虎山营救之时,你也亲眼所见,官兵像牲畜一般,凌辱那些掠来女子。于公于私,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冷小宛咬一咬樱唇,道:“相公不必多言,这些道理我也明白。但纵观一年之中,你和双儿姐姐相伴几日?宛儿每每瞧见,心下实不落忍!”伊无双轻轻拍着他的手,道:“相公有你照顾,姐姐万分宽心。”冷小宛含泪蹲下身,道:“姐姐!”
小梅厅外传报,道:“禀宫主,各分堂堂主、门主到。”
伊无双沉声劝慰,道:“妹妹止哭,让大伙瞧见笑话你。”冷小宛慌忙站起来,以翠袖拭去泪珠。伊无双依旧握住他右手,道:“有请!”
话音刚落,十几个劲装男女蜂拥而入,一齐至台下打躬作揖,道:“弟子参见伊宫主、叶亭主!”
伊无双点了点头,道:“诸位请坐。”
众人齐声应是,两侧排班落座。
叶风舟台上双手一抱拳,道:“诸位堂主、门主,如今蛮夷当道,山河破碎,希望大家修我戈矛,同仇敌忾。”
众人座上抱拳异口同声,道:“吾等不才,均听叶亭主号令!”
叶风舟背手伟立台上,道:“探事亭听令!”探事亭亭主白占云出班抱拳,道:“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统率官商门、兵都门弟子,出岛秘密通知江南各路,各府民家,凡是愿投月英宫者,沿途护送周全,不愿投者,你们辅助其藏匿山林!”白占云道:“弟子领命!”接令入班落座。叶风舟道:“护卫亭听令!”护卫亭主黄占奎出班抱拳,道:“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部大量采访山石木材,加固岛上所有城寨!多派巡视哨舟,防备官兵围剿!”黄占奎道:“弟子领命!”接令入班落座。叶风舟道:“飞天堂听令!”飞天堂堂主蒋楚英出班抱拳,道:“飞天堂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部出岛匿藏周围民间,若见官兵来犯,即刻示警,不得有误!”蒋楚英道:“领命!”接令入班落座。叶风舟道:“幕师亭听令!”副亭主赵开山出班抱拳,道:“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部沿江派出飞鸽卫使,密布机关陷阱。官兵若来攻打,教他们上岸便损失大半!并制出攻防策略,以备落败之用!”赵开山大声道:“弟子领命!”接令入班落座。叶风舟道:“机要亭听令!”机要亭亭主李达元出班抱拳,道:“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部选出信任之人,潜入官府作为内应。”李世康道:“弟子领命!”接令入班就座。叶风舟道:“御风堂听令!”御风堂堂主宋公瑾出班抱拳,道:“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部扮作渔翁船夫,散游江上各处,若是官兵进犯,俟机袭杀!”宋公瑾道:“弟子领命!”接令入班就座。叶风舟道:“寒星堂听令!”寒星堂女堂主罗世英出班抱拳,道:“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率亲卫门、哨卫门弟子,居中调度,提防习作潜入,切勿懈怠!”罗世英道:“弟子领命!”接令入班落座。叶风舟道:“舞尘堂听令!”舞尘堂女堂主孙怀玉出班抱拳,道:“弟子在!”叶风舟道:“命你率麾下随本亭主出岛,营救被掠女子。”孙怀玉道:“弟子领命!”接令入班落座。
叶风舟长吁一口气,道:“希冀兄弟姊妹戮力同心,恪尽职守!”
众堂主肃穆唱喏,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叶风舟道:“尔等布防完毕,速即来报!”
大伙同声应是,鱼贯而出。
见众人退去,伊无双神色诧异,道:“风舟,此番营救被掠女子,状况万分险恶,你为何不带人马?”叶风舟落座饮了半杯茶,道:“我意便装惹人注目,以免打草惊蛇,要是多人招摇过市,极易引起怀疑,押解官兵得知,许会对女子痛下毒手。”伊无双惴惴不安,道:“西征大军多达数十万,一个个且训练有素,仅凭你们几人,如何营救?”叶风舟缄默少顷,道:“即便月英宫弟子倾岛而出,也非数十万大军之敌,我们只能审时度势,见机行事。”伊无双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叶风舟道:“朝廷得知月英宫意图营救女犯,定派官兵前来围剿。你独守总舵,更需多加小心。”伊无双点了点头,道:“相公只管宽心,倘若官兵大举进犯,我们抵挡不住,便会退守林峰山。”叶风舟道:“可着御风堂预先打通途经,省得彼时措手不及。”伊无双道:“五日之前,我已派副堂主郑玉凯前往。”冷小宛背后抱住他脖颈,道:“双儿姐姐乃在世女诸葛,不劳相公担忧。”叶风舟牵强一笑,道:“宛儿所言极是,许是我多虑了”
光阴似箭,瞬息便是十天光景。
这日午膳用毕,忽然飘起蒙蒙细雨。
叶风舟披上蓑衣,道:“双儿、宛儿,各分堂陆续布置妥当,已将布防绘图送来,我去巡察一番。”冷小宛墙壁上取下宝剑,道:“反正闲暇无事,我陪相公。”叶风舟道:“不必,明日就要启程了。此次作别,你们姊妹也不知何日相见,乘这半日空隙,屋里说说私话。”伊无双柔声嘱咐,道:“早去早回,晚上我备下酒宴与你们送行。”叶风舟脉脉看他一眼,道:“辛苦双儿了。”旋即走出厢房。
雨滴坠落江水之中,荡起漾漾涟漪。
山寨城楼上,十几个劲装男女迎风而立。
护卫亭亭主黄占奎向下一指,道:“师伯请看,前方树林到处俱是陷阱机关。”
叶风舟默运玄攻,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未歇,大树上、磐石后、山洞里、芦苇荡纷纷有人现身。
叶风舟声若洪钟,道:“众弟子听令,打开遮拦!”
那数百人轰然应是,直震得栖鸟乱飞。
叶风舟纵身跃上一株大树顶上,手搭凉棚远眺。
由远及近,霖江南故作《兵阵行》一赋,曰:“远见得:芦苇荡,扁舟欢,千只万艘齐列阵,星罗棋布多无边;有渔夫,并艄汉,英姿飒爽同肃立,腰悬朴刀严阵待。瞧中间:大阱方,小阱圆,阱里套阱不见底,阱外有阱难看全;陷坑内:石磨利,竹削尖,大头往下土里种,小头向上朝天栽。望两侧:绊马索,探钩镰,条条葬在枯叶下,支支藏在树林间;宝剑冷,钢刀寒,英姿飒爽守疆土,怒目横眉保河山。近处结“鱼鳞”阵:将压中,兵周旋,无敌分作一片片,逢敌管杀不管埋!结“锋矢”阵:将压后,兵拒外,仿如大鹏展翅飞,又似利箭猛出弦!结“偃月”阵:将压底,兵在前,侧翼攻击实凶狠,凹处虚弱是大险!”
叶风舟观毕怫然大悦,道:“黄堂主,阵法出自何人之策?”黄占奎略一犹豫,道:“回禀叶师伯,是伊宫主历经三个昼夜,方绘下此图,吾等按图布防。”叶风舟眉开眼笑,道:“双儿真乃旷世奇才,也乃风舟之贤内助也!”黄占奎笑呵呵,道:“师伯,尚远远不止这些。”叶风舟神情一愕,道:如此说来,还有甚么奇妙机关?”黄占奎道:“师伯未返岛之前,伊宫主早派弟子开掘密道。如今外面看来,总舵似与往昔并无甚么不同,实则地下密道绵延四面八方,宛若迷宫一般。即使官兵放火焚山,大伙也可全身而退。”叶风舟不禁频频点头,道:“无忧也,我无忧也。”黄占奎道:“请师伯下城,吾等陪同一观。”叶风舟道:“出口何处?”黄占奎道:“各堂皆有各堂出口,互不泄露。守城弟子出口,便在这城墙之下下。”叶风舟道:“尔等稍微,我与黄堂主下密道一探。”
时值薄暮,总舵后院厢房。
冷小宛玉碗支颚,道:“姐姐,绿衣留在总舵如何?”伊无双道:“绿衣乃你新纳弟子,为何留在总舵?”冷小宛道:“我怕姐姐一人寂寞,故而留他作陪。”伊无双道:“姐姐有梅兰竹菊那四个顽皮,何曾享过清净?妹妹徒儿,还是带在身边为好,闲暇之余,不妨教他一些武功,这样既能消愁解闷,也不失妹妹为师之道。”冷小宛道:“莫如,你替我教他。”伊无双道:“我把你个死丫头,眼下这般状况,姐姐站也站不起来,如何教他?”冷小宛道:“此次远赴西域,沿途不知有多少凶险,我只能尽心竭力照顾夫君,无法顾及绿衣。”伊无双少作付量,道:“言之有理,便留他在总舵。”冷小宛道:“藏氏那一对姊妹,姐姐如何安排?”伊无双道:“相公怀疑几个女子当中,混入了朝廷习作。这几日仔细斟酌,欲交由小梅暗中监视。”冷小宛道:“其余几名女子,也不可放松警惕。”伊无双点了点头,道:“只要他们居留总舵,万不失一。”冷小宛忧心忡忡,道:“姐姐还是谨慎些好,莫教细作有隙可乘。”
伊无双突然俏目一睁,道:“堂外何在?”
小梅闻声而入,道:“弟子在。”
伊无双急忙吩咐,道:“速往叶师伯书房,将布防绘图悉数拿来!”
小梅作揖称是,匆匆飞奔而去。
翌日正欲辞别离岛,却遇到一件棘手之事。
只因叶小戎得知父亲和姨娘离岛,定要跟去见识见识。依照伊无双之见,唯恐此番营救太过惊险,叶风舟粗心大意,怕他顾及不了儿子。而冷小宛担忧出岛之后,伊无双再遣叶小戎实施甚么惊险使命,是以无论如何,也要保在身边。
于是乎,争论之下又耽搁三日。
第四日清晨时分,岛风瑟瑟。
叶风舟独自站在城楼之上,眺望江水正不知如何是好。
司绿衣疾步走来,道:“叶师伯,伊师伯请你前去用膳。”叶风舟道:“你们先用,师伯在此清净一会。”司绿衣掩嘴“咯咯”而笑,道:“叶师伯,你可是为师傅和伊师伯烦恼?”叶风舟神情无奈,道:“不错,如之奈何?”司绿衣道:“请叶师伯下来,弟子自有主张。”叶风舟无奈走下城楼,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个小丫头能有甚么主张?”司绿衣道:“清官皆为男子,自然不知女儿家心思,绿衣却不同,早猜出两位前辈心思。”叶风舟道:“他们二人甚么心思,不妨说来听听。”司绿衣窃窃耳语,道:“叶师伯,你只需教伊师伯安心,会照顾好叶大哥,此事便可成矣。”叶风舟摇了摇头,道:“怎会这般容易,师伯不信?”司绿衣道:“师伯若是不信,尽管试上一试。”叶风舟迟疑片刻,道:“也罢,姑且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