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大房是有游烁这个嫡长子在,庶子再多也不可能撼动得了游烁的地位,游勉这个庶子连同生母都不怎么得意,完全碍不了紫玉的路,何况紫玉进门前,绮香就失了宠,哪里敢和她为难?两人照理是无怨无仇的。
班氏眯起眼,幽幽的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可见这些年告诉你的事情是用心听了的——你大舅舅固然是一心一意只想要一个会读书能光耀门楣的儿子,你大舅母可是经历了两次丧子之痛才留到你大表哥这么一个独子,即使你这大表哥读书不大成,可亲生母亲……怎么能不为他考虑呢?”
见卓昭节仍旧是一头雾水,班氏抬手点一点她额,轻声道,“紫玉这一胎,你大舅母临终前就知道了,只是当时还不清楚是男是女,是最近,才晓得的——这紫玉和绮香不同,她是良妾,非但娘家就在本地,还是良家子出身,你那糊涂的大舅舅……曾在你大舅母看着不成时许诺紫玉若生下来儿子,又会得读书,便扶正她为续弦……嘿!那糊涂东西喝醉了酒什么话都敢说!以妾为妻……真当我与你外祖父都死了呢!”
卓昭节替江氏想想也不禁觉得委屈从中来——江氏嫁游霰几十年操持家务打点上下,真是兢兢业业有口皆碑了,结果她熬了两次丧子之痛、承受了多年无子的压力才有个游烁平安长大,居然横刺里杀出个紫玉有孕……偏偏她自己身子竟先不成了!
那紫玉若当真叫游霰扶正了,继室嫡子即使不及原配嫡出,但若紫玉所出之子偏偏是个会读书的,那游烁在游霰跟前算什么?!
即使游家这样的门第,不可能允许游霰做出以妾为妻的糊涂事来,但世事无常——班氏难道很喜欢庶女游姿吗?可也没有公然打压游姿、任慎之母子,为什么?无非是因为任慎之书读的好,将来很有可能会成游家子孙的臂助!
万一那紫玉生下的孩子读书资质更在任慎之之上——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游家长孙、次孙都没什么读书天分,但往下却一个比一个天赋好——到那时候,游若珩与班氏也动了爱才之念,为了给杰出孙儿一个好前程,指不定就帮着做手脚了……
卓昭节抿了抿嘴:“外祖母,大舅母……做了什么?”
“还能做了什么?”班氏讥诮一笑,“无非收买了紫玉院子里的小厮,又以勉郎的性命前程迫着绮香出头拖紫玉下水……不然紫玉再糊涂,她院子里的人又怎么敢公然对大房的郎君动手?!”
卓昭节咬住唇——先是紫玉院子里的小厮当众推着游勉撞翻了班氏要的姜汤、当晚游勉的生母绮香便理直气壮的去寻了紫玉理论,两人打了起来……少不得吸引众人围观,绮香偏就当着众人的面嚷出紫玉以厌胜之术诅咒江氏……大房的粗使衔雀立刻去禀告了游烁……
然后,事情迅速传遍全府,游家想压都压不住!
即使游霰还是想尽力保住紫玉——或者说,保住她肚子里那个寄托了他最后一分希望的儿子,但江家名正言顺的出面,游若珩和班氏为了这门姻亲也只能装作根本不知道紫玉的身孕……
“那个人偶……”卓昭节微微一个激灵,轻声道,“难道……是大舅母埋的?”
班氏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不然,为什么你大舅母明明是油尽灯枯,临终时应该全身无一处舒服的,却偏偏反复不住的嚷头疼?无非为了挖出人偶时,与人偶头上扎的针相应罢了!”
见卓昭节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叹了口气,温言道,“咱们家与敏平侯府比,可谓是小门小户……昭节,你别怨外祖母总叫你看这些龌龊算计的事情!卓家……唉,所谓侯门深深深几许,固然你是敏平侯的嫡亲孙女,可一来亲生祖母不在了,二来那继祖母……也是有儿有女的,高门大户……不得不防啊!”
“外祖母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卓昭节虽然吃惊于大房所谓侍妾诅咒主母之事的背后这样的弯弯绕绕,但却不是糊涂人,立刻正色道,“外祖母若是没把我疼进心里,我一个外姓人,这些事情连问也不该问上半个字的!”
班氏欣慰的摸了摸她鬓发:“好孩子,我考你一考……你猜,接下来,你大舅母可还有后手了?”
“我猜大表哥、大表嫂,甚至大表姐和二表姐……”卓昭节弯了弯嘴角,“会待四表弟特别的好。”
“不错!”班氏赞许道,“这样,私下里全了对绮香的承诺,明面上也是占足了便宜!你两个表姐还在其次,但你大表哥不计前嫌心疼兄弟的名声……却是拿到手了!纵然他难以考取功名,可有了这么个名声在,往后,你大舅舅再想续弦,再有兄弟,纵然出色……想动摇他这个元配嫡长子地位,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呢,你也要看到——你大舅母的这番计策,并非没有漏洞!但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看穿了却还是得依着她的算计帮她巩固你大表哥的地位?”班氏又问。
卓昭节抿嘴道:“因为江家。”
厉阳大族,向来齐心,别看江楚天、江扶光都没官身,他们一封书信,在长安的江家同族可不会不管。
虽然游若珩在朝中有宰相时斓这个师兄,还有敏平侯这门姻亲,奈何游霰这辈人一个进士都没出,游炽、游焕、任慎之倒是会读书,可年纪实在太小了!等他们熬出头,游若珩这辈人即使在也差不多了,却哪里敢轻易结怨?再说紫玉一个妾加一个没落地天知道会如何的庶子,在游若珩与班氏心里的分量比起游烁这个已经成家的嫡长孙实在不够看!
不然,卓家将卓昭节寄养在游家,连任慎之这个表哥,到了七岁都要避出园子去住,又怎么肯答应名声风流的江扶风借住?尤其是在觑出江扶风用心的情况下?
“不错。”班氏神色复杂道,“可惜啊,你大舅母去的早,不然,大房里我是一点都不必操心的……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替他们父子转圜了。”
卓昭节见她心情低落,忙转开了话题道:“大舅母自然是好的,只是听二舅母说,这江家小舅舅名声……他如今借住在二房,三表姐……”
这话提醒了班氏,她一拍手,叫了珊瑚进来,吩咐她道:“去二房里叫灿娘搬到缤蔚院去!”
珊瑚一呆:“老夫人是说现在吗?怕是三娘都要预备睡下了呢!”
“睡下了就再起来。”班氏道,“小娘家家的,难道似我这样老得不能动弹了吗?那江十七郎到底年少,又不曾娶妻,虽然是长辈,但也是转着弯的,灿娘已经定了婚,怎么能不避嫌!”
对卓昭节道,“你这主意甚好,江十七若是个聪明人,见灿娘为了避他搬走了,总不好意思长住罢?咱们家做不来公然赶人的事情,也只能希望他知趣些了。”
游灿睡眼惺忪的倒在卓昭节的榻上,嘴里含糊不清的抱怨着:“那江扶风好生可恨,明明就是大房里的亲戚,做什么非要跑到二房来住?害得我半夜三更的被叫起来穿衣,还要忙着收拾东西冒雨过来。”
卓昭节推她道:“表姐脱了衣裳再睡吧。”
“我困极了,如今也不是冬日,就这样吧。”游灿很是疲惫的翻过身,径自和衣睡去。
见状卓昭节只好拉过被子来替她盖了,又出去看明合她们安排跟着游灿过来服侍她的人,游灿的乳母曹姑见她出来,忙道:“七娘自去休憩罢,明合这儿安排着呢,仔细别吹多了夜风。”
卓昭节道:“不打紧的——我这里常用的屋子不多,怕你们住不下,要么就先睡一晚书房罢?”
“凑合着一夜罢。”曹姑道,“明儿起来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也不费什么事,七娘的书房里都是精致的东西,没得叫她们粗手笨脚的碰坏了。”
明合也道:“婢子和明吉要给女郎守夜,咱们的寝榻自然就空了下来,请曹姑睡一张,另一张荔枝与桂圆挤一挤,杨梅和枇杷今儿也要上夜的,和婢子们挤下,这样就够了,这会去书房,也是要收拾下的。”
卓昭节这才回了里屋。
翌日曹姑请示过卓昭节后,就将一间偏屋打扫出来,从二房取来几人的被褥住下——江扶风在游家倒是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一连住了好几天,游灿到底按捺不住了,坐在缤蔚院中那株百年古杏底下的秋千上,伴着漫天被风吹落的花瓣摇摇晃晃,却是愁眉苦脸道:“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走?我真想过去拿扫帚撵了他出去!”
“唉,外祖母也没办法呢!”卓昭节也很头疼,她倒不是厌了游灿在这里住,而是因为江扶风如今在游家住着,为了班氏、二夫人的叮嘱,她是一力避免和江扶风打照面的,因此只得缩在了后头,不能如从前那样随意出入,原本她和游灿都是爱笑爱闹爱玩的,一下子被拘束了这么几天,对江扶风实在厌的很。
游灿就埋怨她:“都怪你招蜂引蝶的!”
“哪里能怪我?”卓昭节打从那晚被班氏单独教导后,二夫人、三夫人甚至游炬都过来话里话外的叮嘱自己别对江扶风动了心,她起先是好笑,然后是郁闷,继而烦不胜烦,觉得自己简直委屈极了!此刻游灿又把话说的这么重,不禁跺脚大怒道,“我又不曾对他说什么做什么!表姐你怎么可以怎么说话!”
“那都怪十一表哥!”游灿见她要当真,赶紧转移目标,握着拳恨道,“早不用百年老参,晚不用百年老参,偏偏赶着江家上门时急用,叫你过去取了,结果招来这样的事情!如今他倒好,照旧住着自己的屋子,听曹姑说十一表哥侍奉小姑汤药,这江扶风也厚着脸皮硬要跟过去端茶倒水呢——你说他得耗到什么时候!”
卓昭节阴着脸不理会这番话,游灿又故作不知她生气,说东说西了半晌,卓昭节才不冷不热的建议道:“三表姐既然觉得我这里无趣,不如到其他房里转转罢。”
“去哪里?大房里带着孝,大嫂新接了管家之责,偏大哥前不久又病倒,想来此刻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招呼我们?两位姐姐都出阁了!勉郎……不提他生母绮香做的事情,他一个郎君和咱们也玩不到一起。”游灿听出她话里的怨气,不想和她翻脸,就若无其事的接话道,“说起来小姑姑这些日子病着,虽然她不时就要病一场的,但这回既然拖了许多日子,咱们也很该过去看看,但如今那个讨厌的江扶风在那里陪着十一表哥做孝子状,咱们却也去不了——真正是惹人烦!”
卓昭节见她这样,也没法忽然发作,就冷冷道:“三房四房呢?”
“唉,四叔要读书,向来最怕人打扰,三房——四妹成日里绣花,我看见了就头晕,五妹呢又是个闷葫芦,问十句都难得回上一句不说,回了还声音极小,风声大点就听不清楚的,往日里她们两个固然无趣,咱们也能四下里逛逛打发辰光。”游灿感慨道,“如今这日子怎么过哟?”
正说着话,外头杨梅从二房拿了点心回来,笑着道:“三娘,白家来了人,夫人寻你过去呢!”
“咦?”游灿停了秋千,问,“来了什么人要我过去?”
“人还是从前送东西的人,只是听说带了一封信来。”杨梅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道,“原本是夹在了给三娘你的那份蜜饯点心里的,不想春分姐姐不仔细打翻了,露出信笺来,夫人当然要……”
她话还没说完,游灿已经一下跳下秋千,也不管卓昭节还在生气了,惊叫道:“母亲她不会看了吧?!”
杨梅笑着道:“夫人如今正敷衍着白家人呢,这到底是……嗯,总得把场面圆过去,所以婢子见了,赶紧悄悄溜出来,给三娘通风报信啊!”
游灿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回头我赏你一对镯子戴!”
旁边伺候的荔枝和桂圆忙提了裙子追上去道:“三娘小心些脚下呀!”
卓昭节听了,知道那信多半是白子静送的,但游灿先说话得罪了自己,如今又把自己这么一丢,实在叫人着恼,见杨梅还提着食盒站在不远处,就随口问:“你取了什么点心?我看看可有我喜欢的。”
“今儿有七娘爱吃的糖糕。”杨梅笑着道,“这糖糕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婢子虽然一路拿着食盒过来的,如今怕也存不得太久,七娘莫要在风口吃,不如进屋去罢?”
卓昭节听到糖糕,脸色略缓,点头道:“好!”
便领着她并明吟、明叶进了屋子,杨梅把食盒放到旁边的几上,开了盖,将里头的糖糕取出来,放到卓昭节跟前,又道:“另有一份糕点,却是可以冷着吃的,婢子给七娘放到里屋去?”
卓昭节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糖糕,才夹了一块,闻言就道:“去放吧。”
杨梅本是游灿的贴身使女,这几日因为游灿和卓昭节同榻而眠,也自出入内室的,因此卓昭节就任她独自进去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