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之子刺耳的笑声在树林中回荡,除了在洞窟深处保持与它们的神明一般神圣的沉眠与怠惰以外,也就是撕裂指挥生命的躯体,畅享他们临死前的绝望最为让它们愉悦了。
然而它很快就止住了邪恶的笑声,眼前这个脆弱的人类突然止住了胸前那汹涌而出的血泊,并不是他的血液已经干涸,而是某样异样的存在正在逆转他前往死亡的方向!
重又睁开的双眼毫无神采可言,通透的晶状体没能倒映出任何事物,仿佛化为了一汪粘稠的深井,于其中,血色的十字浮现而出,微微摇曳着邪异的四端。
不,它真的有在动吗?细细望去,血色的十字明明就定定地待在眼瞳正中未做动弹,可稍一侧眸,它似乎就会调整着肢体于暗中窥视而来,就像在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的盘中餐。
无形之子形体一僵,同样具备着不俗智慧的它感到一股没有来的危机感萦绕着自身。
危机感!无形之子简直不敢相信,它竟然在这个羸弱的生物身上感受到了危机感!
不光是那双诡异的双瞳,那被自己戳个对穿的胸口此刻也仿佛变成了一个洞穴般,有什么在里面暗暗地窥窃着自己。
无形之子的反应很快,无论心中是如何的难以置信,它的身躯却已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无数的触手如利刃般从它的身躯上弹射而出,同时它的身躯黏腻地、飞快地蠕动着,有数只粗壮的手臂飞快成形,紧随触手之后向流云抓握而去!
无形之子,它是没有固定的形态的,而相应的,它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凝聚出任何的形态,任何的器官!
转瞬之间,它已是全方位的锁定了眼前的猎物,如海浪般欲将对方倾覆与其下。
它认真了,并决定将心中的这缕不安扑灭在萌芽中。
但。。它从根本上就弄错了什么。
它灵敏的感知让它意识到了危机,但它的傲慢让它没有及时认知到这份危机真正的含义。
即使它的内心在拼命的否定,但实际上,猎人此时已是变为了猎物。
流云,或者被某种事物所附身的他的躯干,僵硬地向前跨了一步,望向无形之子,他歉意一笑,仿佛在为这简陋的开幕而告罪,又仿佛在安抚唯一的观众。
稍安勿躁,好戏,此刻方才开演!
数血色的丝线从伤口的破洞汹涌而出,并在瞬间崩散开来,看似杂乱无章地四处飞射,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每根丝线都像是有着自己的思维般自行寻觅到附近的血肉。
被常人视作猛毒的无形之子的躯体似乎对它们毫无影响,须臾之间几乎被覆盖了周身。
无形之子震怒,庞大的身躯猛地收涨,想要把这些无礼的登门客尽数撑断,却惊讶地发现丝线随着它的动作同样进行着收缩,不但没有断裂,反而趁机勒的更狠了几分。
就像被蛛丝捕获的猎物,又像被活葬在了一副诡异的棺材中。
足以让常人想象一下都瑟瑟发抖的处境只是激起了无形之子更大的怒火,作为深渊生物,受到伟大存在所青睐的光荣的无形之子一员,它只接受给其他生物带来恐惧!
既然无法挣脱,它干脆不再尝试挣脱,在没被血色丝线所覆盖的地方,几根最粗大的触手重新融为一体,随即重组为虎头侧般的形体,在其他肢体的掩护下直冲而来,不管这个人类身上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变化,先把他的躯体剪成两段在说,看他还能有什么花样!
然而在那之前,它感到触手的末端微微一凉,原来是被一条被劲风吹的招展而来的丝线划开了一道小口。
如此细浅,如果不是无形之子躯体的任何一部分都相当于它的眼,口,鼻,几乎察觉不到这细微的伤势。
但随着划口,它感觉有什么事物侵入了自己的躯体。
一粒种子。
随后,发芽。
这根触手猛然间像是烟花般爆裂而开!随即数根血红色的能量束线脱壳而出!
就像丝线的加粗版,但更多能量的浇灌让它们显露出了更残忍的特性。
它们的形状一眼看去就像某种节肢动物,比如螃蟹挥舞的四肢般,但却远比那更为锋利,就像镀上了一层锋刃般灿灿生辉。
也远比那更加灵活,就像丝线般往复折叠。
更重要的是,远比那更为生动,就像拥有着自己的灵智。
如果抛开它所有的外表不谈,只凭第一印象来说的话,也许它们更适合这个词语——猎犬。
是的,猎犬,贪婪,狂暴,向着认定的敌人直扑而去,将尖牙于利爪深埋于对方体内的猎犬!
不待无形之子反应过来,猎犬们已是咬啮住了下一根触头,血肉爆裂,随即化为孕育新的生机的土壤,更多的种子萌发出来,到下一根触手时,猎犬的数量已是再度增加!
就像某种狂暴增殖的病毒般!
撕裂,啮噬,增殖,撕裂,啮噬,增殖,触头接连爆裂,连抓握而来的巨型臂膀也是不堪一击,如虚影般爆裂!
无形之子终于认清了心中那份惊悸的全貌,却是为时已晚,它甚至还在犹豫是否该转身逃亡,就被猎犬们包围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个邪异的生命体到底能不能体会到恐惧的情感,但它生命的最后一刻至少是安静的——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被猎犬们捕食的分毫不剩。
如此迅捷,就像一幕刚到高潮就草草收尾的剧目,让人目瞪口呆。
有无声的窃笑在虚无之中传散,无法被任何器械捕捉收录,却会响彻于在场的所有具备灵智生物的心中。
有扭曲的血十字虚影在流云背后一闪而过,正和他邪异的眼眸相辉映。
行刑,血腥的行刑,单纯出于欲望,残忍的私邢。
降临于此的,不是什么光辉的正义,不是天降的恩赐帮助无助的凡人击退邪恶那么美好的梦境。
有的,只是汹涌而出的贪婪,来自更高位能量对弱者的无情压榨。
就好像撒旦降临于此,轻蔑地捏死敢于在自己眼前蹦跶的小可爱。
猎犬们犹自兴奋地在外面狂舞着,尝到令它们心醉神迷的血肉的味道后,它们没有就此满足。
更多!更多!更多!
更多的土壤!更多的血肉!更多的同伴!
甚至有猎犬已悄悄回首窥视着流云的躯体,对召唤者的贪婪毫不加掩饰。
突然间,所有的猎犬猛的一顿,有不知名却无可违抗的命令施加于它们身上,在外面野惯了不愿回家的猎犬们终究无从反抗早已套在脖颈上的项圈的勒令,不情不愿地,一寸寸地回返而来。
缓缓地缩回了流云胸口的伤口之中,就仿佛望风结束,被重新收押的囚犯们一样。
随着最后一只猎犬不甘地甩着躯体慢慢缩回来,流云胸前的创口像是得到命令般飞快愈合,转瞬间已是完好如初,连一丝疤痕也没有留下来,要不是衣物上那个大开的口子,真让人怀疑是否这一切都是他恐惧之余的臆想。
眼中的血十字随之消散,黑邃的瞳孔重又浮现,此刻流云才终于真正拾回了自己的神智。
方才的一切虽非流云控制所为,却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就好似半梦半醒间观赏了一出诡异的戏剧。
浓厚的不现实感让他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地上。
扶住额头,他竭力想要回想起方才发生的每一片细节,可却仿佛在尝试鞠起湖中的明月般,明明它就真切地存在于那,却终究如幻影般遥不可及,倒是发现自己的身体状态好的不得了。
不但被无形之子刺中的致命伤已是痊愈,就连剧烈奔袭和心神过度紧绷带来的疲惫都已消散无踪。
一切如幻影空花,仿佛他只是挑了个好天气出来散步,在舒适的阳光下不小心眯着了,做了个奇怪的梦罢了。
如果不是不远处还有只祖各鼠的尸骸僵硬地躺倒在地的话。
流云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在这世上,除了复杂的人心,已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如此纠结的事物了。
但看来他对这世界其实一无所知啊。
包括他居然从来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上隐藏着这么奇妙而扭曲的力量。
包括他到头来居然还需要这个奇怪的存在来点醒自己的本心。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淡漠的情感习以为常,甚至认为自己根本不存在情感,不存在目标,也没有牵挂的呢。
是啊,自己至少还保持着对生命的渴望。
而自己长期接取黑面草采集这项报酬丰厚却危险性十足的工作,也并非是奔着寻死去的,而是他有着一个小目标。
一个在边境之地的他人看起来无法理解的目标。
。。。
是啊。
他想要前往现境来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自然而然地想要去往那片陌生的地方,那片旅行者口中流着奶和蜜,没有深渊生物存在的地方。
不是为了安逸的生活,而是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为什么呢?难道这和自己丧失的记忆有关吗?
流云没有特别尝试过追寻自己丧失的记忆,但他也并未排斥丧失记忆前的自己。
如果前往那里就是记忆丧失前,自己最后的愿望的话,去实现它也不错,所以流云一直下意思地有往这方向在努力。
所以现在。。。
流云对着空气嚷嚷自语:“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不知名的撒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