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律传至中院,丰世子起身走之窗前,静静听着,心中生出些遥远的莫可名状的悲伤,他不是感春悲秋之人,吹笛之人,也不是他所爱的女子,此刻,他不能解释这种情绪。
一曲终了,冬措真飞奔下来,拎起世子妃回到廊下,两人的衣服均被梅雨沾湿。或者因了许久不吹的这曲调,因了这碗茶,又或者因为别的,傅和风抬眼,鼻子红了,两行清泪流下。她伸出手,踮起脚尖,指腹触及冬措真的鼻梁,轻轻一下,她迅速收回手,弯下腰,心中是涌起难以自抑的思念。
冬措真一把抓住她,伸手给她支撑,他轻声说:“你也许会是我的妹妹,也许算得上我的晚辈,你希望我查么?”
和风抓住他的衣袖,没有哭出声,眼泪没有停,她拼命摇头。逝去的人,早已化为白骨。活着的人,能在这世间寻得半丝遥远或者并不真实的牵扯,已是大幸。她不想再查,就当自己与这人有血缘关系好了,怎样的关系,并不重要。这样一世,有所寄托,生命不至孤单入骨髓。
“你思念两个人,”冬措真拍拍她的背,轻声道。
在他怀里,和风重重点头,从来没有不思念,只是到此刻才刻骨。此生,她能被如此爱惜着,生命恍若走出寒冬,一树梨始盛开。
至此,召南郡主才了解到南宫穆去年的经历。她送他离开,他为她寻根。
而她说:“真好!结果就找到你了!”
冬措真皱着眉看着她,心下不快,道:“你不应该愧疚吗?”
和风摇摇头,微微笑,而后柔声说:“如果你去年这时候来,我一定惴惴不安,满怀愧疚,而后搜肠刮肚,想要弥补他。现在我不想,我不想与他两不相欠。”
冬措真定定看着她,低头思索片刻,而后缓缓抬头,眼神充满少年的调皮。他朗声大笑,他觉得南宫穆比自己幸福,那远在天边的王子,至今想着还是不要亏欠于他,想要还清他的情,断了他的意。
冬主滞留邺城半月,他是位懂得充分利用条件的人。丰世子南州未定,有两座城还在大理段氏手中;冬主想打通通往大理的茶道,屡次早到段氏王族拒绝。在南方问题上,两人相见恨晚。事实证明,于私,他更偏爱南宫穆;于公,他更倾向丰世子。
6月6,大吉,木一与成堂凛成亲,世子与世子妃主婚,二人婚后第三日北上北州。世子对徐世广了解不深,不敢贸然相信,成堂凛此去,一是接替徐世广与南宫家交接;一是驻守北州。冬措真随性而起,打算一同北上,会会南宫穆。
临行前,世子妃执意相送,木一自是哽咽不成声。和风将徐庭正为她要的剑递给冬措真,托付他转赠南宫穆。剑离手时,似有话要说,她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待到冬措真低头看她,意味不明之时,和风轻声道:“冬主只需转告,此剑为世子妃所赠,即可!”
以南宫穆的脾性,若知道自己的心意,一定会不管不顾前来抢人,他身后是南宫家的安危,和风不敢冒那样的危险。待到丰世子愿意放她离开之时,一切再说不迟。
“世子,为王者忌讳怀恨之心,”漱青亭中,月牙长裙的世子妃与世子对坐饮茶。木一走后,丰世子心有不安,偶尔过来后院看一眼,蹭杯茶。
“世子妃此话何意?”丰世子抿口茶,手中转着杯子,荡着清茶。
“你听过孔雀王朝阿育王的故事吗?”世子妃问他,她的长发依然披散,只在额间箍了一根极细的金圈,上雕暗纹荻花,乃冬措真所赠冬族女子头饰。
“世子妃请讲,”丰世子偷偷抬眼看眼前人,如此打扮衬托她愈发疏离,也平添了一丝摄人心魄的异域之美。
“阿育王12次遭暗杀,其中一次,他独自牵马出城,于恒河沐浴。待他卸刃入水,河畔上千条毒蛇游出,劲装刺客手执大刀,弓箭手围了一圈,他的兄弟要置他于死地,”世子妃自他手中拿下杯子,给他续上热茶。
丰世子看她斟茶,静静等她往下讲。
“阿育王子有个习惯,出水前希望仰卧水底,看清水面无危险再出水,这样的谨慎拯救了他。他飞出水面,躲了砍刀,一气呵成斩杀来者,而后钻入水中躲避箭雨。这些箭,等于送给他兵器,再次破水而出,他以臂为弓,射杀弓箭手们。
恒河后面的神龛后,有人静静望着,等着收尸。阿育王子不清楚哪位兄弟要杀他,他静坐水中,无端发出一声惨叫并倒入水中。神龛后的人走了出来,阿育王子在水底仰望,看清幕后黑手。”
“然后呢?”丰世子忘了喝茶。
“然后他于水中潜游离去,岸上的人,他对付不了。”和风轻轻说,仔细琢磨着世子的反应。
5日前,池夫人那边收到南州来书,称已经收集齐全了几大氏族谋害世子的证据。兹事体大,世子犹豫再三,虽心意已定,他想听听世子妃的意见,于是,世子妃为他讲孔雀王朝的故事。
“但是,阿育王子当时太过年轻,有些气盛。第二日便在众兄弟前,坐上父亲的王座,挑衅宣称,谁要与他夺王位,得当面与他争,躲在幕后的敌人令他鄙视。
这一幕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惟妙惟肖汇报给了国王。当晚,阿育王子的母亲以“静坐”的方式,逼儿子割发发誓,从此远游不再回来。母亲为了救他一命,不惜放他流浪天涯。
苦行的阿育王子遇上了国破家亡的公主,两人相爱至深。”故事讲到这,世子妃放下茶,起身,伸个懒腰,便要转身回房。
“然后呢?”丰世子突然起身,抓住她的衣袖。
“你以为你花钱听说书呐?”世子妃轻轻弹开他的手,回房去,背影挺直,声音传来:“世子自己查书去吧。”
丰世子难得失态,眸中盛满恼意,他甩甩袖,自己查就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