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世子有一个奇怪的习惯,这一习惯让世子妃和莫夫人都很莫名其妙。当然,两个人的情绪还有些微的不同。世子妃是莫名恼火,莫夫人是黯然神伤。
一般情况下,他若很多天在后院过夜,必有一天清晨要来中院,让世子妃亲自为他更衣束发。此人话不多,态度还算温和,所以莫夫人不好过问,世子妃不好拒绝。
这天莫夫人为他束好发,一根玉钗刚插上,他突然开口:“我那件蓝色的长衫在你这边么?”
莫夫人对着铜镜连连摇头,那是世子妃给做的衣服,怎么可能在她这边。
世子低了低头,片刻站起来,说:“那我过去换那件。”
莫夫人一怔,低垂着头,待她抬头,世子已快要跨出房门。她鼓足了勇气,恢复大山女儿特有的豪爽,小碎步追上了世子,一把抓住他的手,红着脸盈盈一笑:“我正好过去给世子妃请安,跟你一块过去吧。”
丰世子瞬间全身绷紧,想要甩开她,又有些不忍,便皱皱眉,咬咬牙,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两人一起向中院走去。他的步子太大,走路太快,一点都不顾及身边的女人,等两人走到中院,莫夫人已额头渗汗。
汶泰跟在两人身后,他有些暗暗着急,却不敢擅作主张先行禀报去。
于是,两人手牵着手跨入中院时,便看到世子妃正于院中煮晨茶。彼时,木一坐在旁边正要开始绣着一方罗帕,长长的帕子,倒是像纱质腰带。和风则刚倒了一杯滚烫的菊花茶,捂在手里。一抬头,她见到两人。和风是受过闺阁培训的,懂得世子与莫夫人之间,才算得上真正的夫妇。在这件事情上,她努力不去多想,也不去多看。然而,一个女人的洒脱,仅限于什么也没看见的时候,看见了,便消散了。那一瞬间,她低下头,将滚烫的菊花茶一口饮尽,舌头被烫得起泡,喉咙像烧过一道,她想,她今天都是说不出话来了,很好。
世子见和风并未起身,便自行走到她身边,莫夫人是个脸皮薄的主,走近了世子妃,便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松开手,却被世子暗暗使力拽住了纤纤素手。顷刻间,莫夫人心如糖蜜,整个人紧张得近乎发抖,轻轻施礼过后,她便依偎着世子站住了。
世子抬头看看天,俯视向他微微点头的世子妃,道:“世子妃好雅兴,大清早煮茶呐。”
和风喉咙疼得冒火,只能勉强向他一笑,而后温和地看一眼莫夫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丰世子见她如此云淡风轻,顿时觉得百无聊赖,便不着痕迹松开了莫夫人的手,朝世子妃招了招手:“我要换那件蓝色长衫。”
木一刚才就憋见和风一口喝干了滚烫的茶水,心疼不已,便略略施礼,恭敬回答:“那件蓝衫前几日洗了,一直下雨,总也没干。”
和风感激地看向她,便回头朝世子点点头。
“那就换别件,随便一件,”世子烦躁地丢下一句话,一个人走入寝殿。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莫夫人经历了失落,紧张,甜蜜,而后又是突如其来的委屈。她红了眼圈,低着头,思索了一会,木然回去。千伶跟在身后,悄悄回头恨恨地看向世子妃。
和风并不见得比她心情更好,但是,瞥见莫夫人那委委屈屈的神情之后,有些错愕,她知道自己刚才较的什么劲,可是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立场去较这个劲。戚戚然的感觉立时散去,她拧紧了眉,示意木一带着宫人去伺候世子,自己则悠悠然,打算倒上第二杯茶。
不待木一领着两个宫人走近寝殿,世子回头,冷冷摆摆手:“让世子妃自己来。”
当天下午,木一领着几个宫人,抬了两箱子世子的夏季衣服到了后院,包括和风为他新添的一件月牙色和一件天青色长衫。莫夫人立时明白了世子妃的意思,有些许的不服气,但更多的是无言的感动。
之后一个月,和风再没见到世子。雨季正浓,封王爷几次召见他,他总是低头不语。父子两相持不下之时,他说:“时候未到。”
六月初三,西州徐氏次子一脉举家抵达邺州,丰世子携世子妃亲自出城迎接。
这天清晨,连日大雨终于停了,天空晦涩不明。红木雕琢的马车,优雅却不显奢华,是丰世子一贯的风格。木一扶了世子妃上了马车,自己正要钻进去,却被人极其轻微拉住,一回头,是玄衣劲装的汶泰,他面无表情,轻声说:“一会怕要下雨,我给姑娘也准备了辆车。”
木一不明就里,探进头看了眼和风,对方也有些迷惑,却点点头,于是木一被汶泰领进了后面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一模一样。
彼时和风正在车内发呆,摊开自己的手掌,细细地看掌心的纹路。突然车内钻进来一个人,帷香清淡,她抬头,却是着暗紫官袍的世子。和风皱皱眉,不明就里地看着来人在她旁边坐下。见她皱眉,他有些恼火,伸出一只手在窗外轻轻一摆,车队启动。
快到西城门口的时候,和风掀开窗帷,扯扯世子的袖子,极快地指了一下她曾标注的一个小摊:“毕岑,你看,就是那个摊子,今天似乎多了个少年。”
城门口的摊子里,生意惨淡的摊主夫妇确实多了个帮工的少年,远处,少年有一下没一下扇着炉子,百无聊赖地看城门口人来人往。
丰毕岑稍稍凑近了点,闻到世子妃身上清淡的苏合香,他第一次发现,由于鼻梁高挺,她的侧脸刚毅却优美。他眯着眼睛看了窗外一眼,轻轻放下窗帷,道:“嗯,每个摊子都多出了一个少年。”
“你要注意安全,”和风侧过头看向他,眼神有些紧张。
他便温温摇头,道:“没事的。”
城外徐氏车队还未到,世子便下了马车,隔着衣袖,他牵着自己的世子妃下来,两人站得很近,领着众人等着。随行的没有其他朝廷官员,倒像是世子接待自己的朋友。
徐氏次子徐庭正,年约二十,比世子长一岁。此时他骑着黑鬃马,遥遥看到紫衣服的人带着人马侯在前方,便跳下马;再看一眼,紫衣男子旁边站了白衣红襟的女子,心下了然,便嘱咐家眷下马步行。紫衣服的官服,丰国只有世子能穿。如今,世子与世子妃尚且站着,他与家人便没有坐着的道理,这是个谨慎的年轻人。
和风见状,踮起脚,悄悄跟世子说:“此人堪用。”
吹气如兰,苏和飘香,丰毕岑突然一阵紧张,他没有接话,却身形一动,离和风站得远了些。
和风无奈地看着他,心想,我就那么招你嫌弃!想了想,伸手扯扯他的衣袖,道:“陪我走走吧。”
丰毕岑立刻会意,两人便缓步走向徐庭正的车队。
回城时,汶泰带着木一进了一辆马车,后面带了徐庭正一半的家眷,一行人自西城门入城,经由白虎大街,直奔玄武大街;丰世子领着世子妃进了第二辆马车,徐庭正也随夫人进了马车,这一行人绕道南城门入,却经由玄武大街,进了白虎大街。
上车之前,和风看向汶泰,道:“待她如待我。”
车内,丰世子罕见友善,他拍拍和风的肩,轻轻说:“不危险。”
他如是说,她便如是信,而后安心微笑。
进的城去,无人处,汶泰与木一分别下马车,一个侍卫钻进马车,车队减速,汶泰与木一与马车两侧,缓步前进。但凡朝中之人,应当明白,有汶泰处,必有世子;有木一处,必有世子妃。
果不其然,每隔一条街道,便有几个人跟上车队,来人既不靠近,也不曾消失。汶泰不动声色,仔仔细细记下这行人交接的街道,凭着唇型,他明白了这行人的对话内容。
当晚,封王爷于王宫为茶司郎洗尘,朝中重臣皆携家眷出席。汶泰率白日的车队正要赴宴,忽大雨倾盆,宫内传话,王爷身体不适,宴会改日举办。
第二日,王爷口谕,宴会于世子府举行,傍晚忽起风,汶泰匆匆来报,徐庭正风寒,无法出席,世子当场不悦,百官交头接耳。
第三日,各种奏章纷至沓来,有请求重办徐庭正者,也有请求调查情况是否属实者,还有建议不将此事严重化。世子将奏折分类,挑拣了一些,命汶泰带给徐庭正。
第七日,徐庭正上朝,木一回府,和风终于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