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着东方昭回到卧房,把他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她脱下他的外衣,他裸露的背上有几道渗血的伤口,好在都伤得不深,他自己也用不知哪里撕下来的布条简单包扎过了。
东方昭穿着衣服时看起来挺瘦的,褪去衣服后背部肌肉结实,背脊劲挺,线条优美,只是爬着的数道狰狞的旧伤。
她拿出藏在书架上的纱布、酒精和药膏,替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把调和内息的药喂给他,又给他输了一些功力,东方昭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一些。
奇怪的是他的内力完全没有恢复。
“不对呀……我记得他内力深厚来着,怎么就剩这么点了?”李景澜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李景澜脱了他的衣服给他施针。她的医术大多都是自己平时瞎琢磨出来的。有位著名的医者点评她的医术是只适合给半死不活的人治病,因为他们感觉不到痛,可见李景澜的手法有多么惊人。
她这一针接着一针,每一针刺下去东方昭都闷哼了一声。李景澜惊叹他的忍耐力,她以前给陈恕施过一次针,疼得他仿佛把这辈子所有的表情都做完了……嘛,虽然后来病也确实好了。
最后一针的时候,东方昭吐了一口污血,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景澜的食指和中指探着他的脉搏,沉吟片刻,豁然开朗:“有人给你下了归虚散?”
东方昭看着还不太清醒,也不知道听到没,躺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
归虚散不是什么对身体有大害的药,只是吃了之后会令腹腔之中升起一股邪气,使暂时内力溃散无法聚集。李景澜以前在谷里就给她恃才自傲的小师弟喂过。
东方昭看着这么虚弱,她还以为他没有内力是因为受了很重的内伤,没想到竟然是被人下了归虚散。
归虚散来源有限,据她所知只有她谷里的一位医师有,因为这就是他某一天闲得发慌发明出来整人的。要解归虚散也很简单,只需要吃一斤白萝卜将腹腔里的邪气排除就行。
这么想来东方昭到御膳房莫非是去找白萝卜?可就算不用白萝卜,这个药效两个时辰就会消失了。
他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急着恢复武功。
李景澜看他的胸口和背部都有被击打的痕迹,虽然都不是致命伤,可是这么多的淤青,看着都让人心惊肉跳。
她不由腹诽这,个家伙大晚上的一身黑衣又一身伤,到底干什么去了?
东方昭惨白的皮肤冒着细汗,他此时像个发高烧在做噩梦的孩子,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让人看着心疼。
她叹气:“我早跟你说了吧,不要玩过火了。”
……
东方昭睁眼时看见周围都灰蒙蒙的。
他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明亮的火光驱散黑暗,他发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屋子里。
身旁有许多凌乱的草纸,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尽是奇怪的符号和式列。
他爬起来的时候全身一阵酸麻,像是泡在醋缸里一样。
“醒了?”正在书桌前做眼保健操的李景澜回头。
东方昭问声转头,他看见眼前的人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披着一件道士的鹤氅,一下愣住了。
“……六妹?我这是在你的宫里?”他问。
“不然能在哪,屋顶?”她反问。
“我怎么会在这?”
“啊,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不是你让我带你走的吗?”
东方昭想起来了,自己意识模糊前是看到李景澜鬼鬼祟祟在屋顶偷窥来着,自己怎么就走到她身边了?
昨夜伤得太重,他记得不太清楚了。
对了,他的伤呢?
东方昭暗暗活动了一下手肘,运转丹田,没想到体内内力像源源不断的一样,充沛极了。
但是后背却像被许多山猫抓挠过一样火辣辣地疼,手指触及还有针扎般的刺痛感。昨日的记忆隐隐浮现在脑海里,东方昭浑身一颤,感叹道自己能活过李景澜的治疗真是万幸。
李景澜微微抬眼看了看他,东方昭眉头蹙起似在思考,她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东方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终于开口。
他没有问李景澜怎么会医术,或者怎么知道归虚散的解法,而是见她如此穿着,皱眉道:“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这倒是让李景澜原本在心中都想好的措辞梗在喉中,她只得道:“这是在我的宫里,我穿什么全凭自己高兴,何况四哥是我兄长,我们是兄妹,怕什么。”
她这个时候倒是很乐意把兄妹这个名分搬出来用。
东方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快入秋了,天气转凉了,你还是穿多些好。”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李景澜说:“四哥还是多关心自己吧,你昨夜伤成那样,要不是我把你带回来,估计在外面一晚上就冻死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东方昭感觉她和平时不太一样,而且她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疲倦。
“你不问我怎么救得你?”李景澜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揭了这话头。
“六妹不也没问我为什么受伤吗?”东方昭道,“而且这难道不是不是因为你以前在民间的时候学过吗?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嘛……差不多。”听他把自己想的借口给说出来,李景澜不但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这个人无所不知的样子让她略微感到不安。
不过她眼下想不了复杂的事了。
“你休息够了就自行离开吧,我要睡觉了。”
李景澜已经快撑不住了。
她熬夜一宿,纸也用尽了,灯油也不剩了,奈何还是没有想出来解决恶人谷机关阵漏洞的方法。她现在心情恶劣,加之脑袋高速运转一晚上,语气也比平时冲了一些。
她扶着书桌直直地站起,然后像幽灵一样缓缓飘到自己的床榻前,一头扎了下去。
东方昭还没下床,看她如此立刻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李景澜也不避嫌地直接滚到床中央。
才几秒,她的呼吸就平稳了。
东方昭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她毫无反应。
……
这丫头,平时看自己的眼神充满防备,怎么这时候就这么无所顾虑了?
东方昭看她睡得蜷缩在一起,伸手把被子给她盖上,掖好被角,又帮她放下了床帐。
他走到她的书桌旁,随手拿起一沓纸,看上面写得都和刚才的差不多……因为他看不懂所以感觉差不多,但他隐约感觉她是在算什么复杂的东西。
一晚上不睡觉写这么多,难怪看起来那么虚弱。
他放下这沓纸,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了个“再会”,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殿下,快醒醒。”
阿萱轻柔的呼唤叫醒了与周公相会的李景澜。
她一旦在有学术问题没解决时睡觉,睡醒后就会有很大的起床气,此时整个人仿佛黑气笼罩,配上她那张惨白又阴森的脸,恐怖如地狱无常。
“干嘛?”
她的声音沙哑,一开口像无常要索命了一般,吓得阿萱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有事就说。”李景澜不耐烦的说。
阿萱暗暗捏了自己一把,鼓起勇气:“外面的公公说,皇上传殿下去晏清殿,有要事要与您说。”
“现在几时了?”
“正是子午时二刻。”
晌午了,她竟昏昏沉沉睡了那么久。
东方昭应该走了吧,下次看到那个家伙一定要绕道走,总感觉遇上他就没好事。
李景澜洗漱完毕,换上素色的衣裳,披着件鹤氅,带着两个饼和阿萱就出门了。
她到了晏清殿内,和最上座的皇上皇后行过礼,被赐座在皇上左位。
宫中近来拮据,她的位置上却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都极具江南特色,小巧玲珑,模样可爱。
李景澜不爱吃糕点,但有人爱吃,这皇帝许是把自己的一点幻想寄托在她身上了。
东方决道:“朕听皇后说,你同意帮她解决顾尚书之事了。”
皇帝话刚落,李景澜感觉从皇后和赵嬷嬷那投来两道炙热的目光。
皇后这个急性子倒是直接帮她点头回应了,她的失态东方决视若无睹,嬷嬷的手却在后面暗暗戳她,皇后立刻和关了开关一样镇定下来。
这个憨皇后总是让李景澜忍俊不禁。
李景澜坦然:“是,儿臣同意了。”
皇后明显松了口气,东方决却有些担忧:“相夷,你告诉过朕你现在只是凡人,凡人要如何解决鬼祟作乱之事?”
“父皇,其实在母后没将此事告诉儿臣时,水神就已经告知了。”李景澜开始睁眼说瞎话。
皇后道:“你是说,是水神尊上让你解决此事的?”
“正是。”
“为何?”
李景澜说出事先想好的理由:“凡人想要羽化成仙,若只是与神成婚便可,那些经历大劫才修成正果的神仙必然觉得不公,届时功德不够也容易重新堕入轮回。所以必须要例行神喻,获得其他众仙的认可,如此也可以多积攒些功德。”
东方决深以为然地点头,看来凡人想要成仙确实不容易,难怪他吃了这么多年国师练的药都没效果。
“父皇母后不用担心,例行神喻之时儿臣身为凡人的限制会解除一些,到时候有何麻烦还可以直接求助水神尊上。”
“如此甚好。”
“还有一事。”李景澜站起来行了一鞠,道“请父皇母后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
东方决颔首,他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李景澜回了竹静宫收拾出宫用的东西,正收拾着,陈恕就气冲冲地跑进来了。他难得面显愠色,一把抢走了她手中的包袱,怒道:“你为什么答应了皇后娘娘?”
李景澜不慌不忙地伸手想拿回包袱,陈恕却故意抬手让她够不着。
她叹了口气,说:“师叔消息可真灵通,你不是从来不理会国师院之外的事吗?”
陈恕不理她的疑问,继续逼问:“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在昶国发生的一切了?你想要重蹈覆辙吗?”
一向沉稳的陈恕竟眼眶微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