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一种顽强而脆弱的生物。
黑雾之中,野兽的骨架散落在早已腐朽的树木之下,他们利爪撕不破黑雾,尖牙咬不破子弹,只有一声声凄惨的哀鸣,被隐埋在机械的轰鸣之中。
唯一生存下来的生物,除了在肮脏的下水道中爬行的老鼠,剩下的,只有在沥青之中穿梭的蚂蚁,他们如黑色的涓流,在工业的岩床上肆意流淌。而底特律,则是这些蚂蚁们的天堂。
底特律,一座被阴霾与疾病纠缠的城市。
从巨塔俯瞰底特律,横纵交错的街道上,形色匆忙的三类人们穿梭在沥青路上,如同无数斑斓的蚂蚁,为了蚁后的生存而奉献自己的生命。他们往返于工厂之间,他们的蚁后,就在那铁炉钢链之间,筑起无形的巢穴。
而在这斑斓的蚁群之中,伫立在路口中央,身着单调白色长袍的康纳反而成了一个“异类”。他没有蚁后么?不同的肤色,不同人种的三类人们与康纳擦肩而过时,一双双只有焦虑的眼睛中,不自觉的流出这种疑问。
“这座城市快死了。”康纳平静的看着身旁的洪流,不由自主的发出叹息。然后他又像自言自语一般,说着旁人难以理解的话语“他们认为AE消除了种族的隔阂,却没想到,正是AE的存在,催生了更尖锐的“种族隔阂”。”
“他们又蠢又笨,这是事实。”
“那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他们又蠢又笨。”
黑雾遮挡着烈日,却挡不住灼热。康纳虽然穿着厚重的长袍,浑身却散发着寒冷的气息。“这是错误的。他们不该又蠢又笨。”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女孩。夫妻的神色之中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爱意,而女孩天真无邪的眼中,带着不谐世事的清澈。她好奇的看着眼前冷冰冰的“大人”,酷暑下的凉意让女孩有些好奇,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微微碰了一下康纳的手,便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缩了回去。康纳看向她时,女孩带着一丝赫然与天真,冲着他浅浅的笑了笑。
康纳脸上的坚冰化去了些许,他努力着扯出一个不怎么吓人的微笑。他希望这个有些怪异,也有些僵硬的笑容没有吓到女孩。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偷偷的向着康纳挥了挥手,便消失在人海之中。
“他们应该生活在阳光下,在一个整洁的教室中阅读书籍。”女孩走后,康纳脸上的坚冰又重新凝结,甚至更加寒冷。“那个女孩,现在应该在学校里,穿着整齐的校服接受知识。而不是一直在家里安静的待到十八岁,注射AE,进入遮天蔽日的工厂群之中,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那些“聪明人”,认为自己拥有智慧,就应该统治这些“愚民”。”
“然而他们从没想过,不,或许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愚民如果接受与他们同等的教育,会不会更他们一样聪明,甚至,高过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蠢货。”
“他们生来就用着超前的资源,快速迈过这些蚁群,成为他们的蚁后。这些人用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说AE可以快速灌输知识,让社会更加发达,他们说让三类人各司其职,分开居住更有利于工作。”
“他们说,资本,就是对新联邦的人民,最好的呵护与爱。”
“是的,他们掌握着话筒,掌握着报纸上的刊登权。任何人写下的书籍都要进过他们的“审核”。一切不利于他们拢财的言论必须的到惩罚,而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破坏对国家经济有着卓越贡献的资本善人的名誉。”
“蚁后得到供奉,吃的油光锃亮。破旧的巢穴只有蚁后居住的地方充满了甜蜜与财富,她用着所谓的“生产者”的名义号令者所有的工蚁,却忘了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生产者,是谁。”
“是人民,只能是人民。”
话语落下时,身旁的几个三类人突然跪在地上,满目狰狞的掐着自己的后颈,而他们的后颈处,一个蜘蛛状的突起不断地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传播着讯号一般。突如其来的变动在人群之中,如同卵石落入水中,除了一片涟漪之外,没有泛起任何的波澜。匆忙离开这里的人们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不到片刻,那些人的后颈处便消失了痕迹。他们满目惊恐,跌跌撞撞的朝着医院的方向跑去。康纳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合了一下手掌,冲着巨塔处行了一个礼。
“总算发现了啊,蚁后们。”
仰望着巨塔的底特律城主查尔斯,脸上两撇打理油亮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在巨塔的尖端,一具从肩膀处斜着裂开的尸体,在烈日下显得有些模糊。而那具尸体,就是查尔斯最心爱的手下,上校依科特。
尸体之下,垂着一张用血液书写着文字的白布。当查尔斯命令士兵撤下这块布后,他带上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阅读者上面的文字。
“侧耳倾听吧,被告,当你听到人民对你的控诉时,法庭便宣布开庭。这场审判之中,原告就是你身边的人民,利刃就是你的律师。而坐在法官席上的,只有一个带着铡刀的刽子手。来吧,来领取你的审判结果吧,罪人。”
“无言者·康纳。”
在看到最后的落款后,查尔斯的一个幕僚突然在他耳边轻声道:“城主,刚才监测站那边发现了敏感词,就在天平路上,我们调动了所有的第三类贱民,犯人的行踪已经被我们掌握了。”
查尔斯看了看手上血书的内容,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及其嚣张的挑衅。
我告诉你我在那里,我杀了你的手下,我告诉你我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那么,你呢?
“调动我所有的亲卫队。”黑色的手套紧攥着白布,撕裂的声音在手上作响。查尔斯转过身,看着那座他的巢穴,狠厉的说道:“杀人偿命,法律说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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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康纳现在站在被霓虹灯牌覆盖的娱乐街上。他闭着眼,脑海之中,宛如雄鹰俯瞰大地的视觉一般,整座新联邦在他脑海之内一览无遗,而其中快速接近他的士兵与机器,似乎在冥冥之中被标上了什么记号一般,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被康纳感知到。
“三十二个穿着动力外骨骼的士兵,两台狼蛛攻击者,三台人形侦察者。这放正常军队之中,就是一只挡得住千人军团的精英分队。而就是这样强悍的队伍,竟然只是一个城主的护卫队。”康纳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你们不是说刺客是阴影中的老鼠么?”一台开足马力的狼蛛攻击者从街道的深处冲向康纳,两个发射装置从“蛛身”上开启,六只尖锐的黑色合金长刺射向康纳,而两只泛着寒光的镰刃蛛腿也狠狠的挥向康纳。
“那么。”话音落,康纳便如炮弹般对着狼蛛冲去,当长刺马上就要贯穿康纳身体时,康纳双腿发力,跃至半空中,在躲开攻击的同时精准的抓住其中两根长刺,在落地的一瞬间,康纳俯身躲过镰刀的斩首,一个滑铲到了狼蛛的底腹,手中的长刺化为两把利刃,刺入狼蛛攻击者的腹部,带起两道刺眼的火花。
二者交错分开,而康纳在背对狼蛛的那一刹那,抓住了狼蛛后背的一块突起,腰部发力,一个翻身落在狼蛛的头上,康纳右手高举,银色的手斧反射着霓虹的光斑,当狼蛛身侧的双剑即将合刺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劈砍声响彻在一旁酒吧嘶吼的朋克音乐之中。
康纳站在被分割的狼蛛攻击者身上,澎湃的电子贝斯如热浪版席卷着整个街道,他侧着头,看着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敌人,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让你们看看,另一种刺客的战斗。”
“疯了,都疯了!”在酒吧六楼处的天台,查尔斯面色如水,咬着牙厉声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光明正大的冲向一个军队!兄弟会难道就是这种跟疯狗一样的人物么?还有什么狗屁审判,他凭什么审判我!”
绞肉机,一台无情的杀人机器。这就是那些身着外骨骼的士兵对眼前康纳的印象。因为容易友伤,还有黑雾对枪械的削弱,他们只能用手上的劲弩和热能兵器攻击康纳。然而康纳只凭着一把斧头,不,还有一柄从被切断的义肢上拿取的长刀,在被称为风行者的精英小队之中肆意屠杀。
因为街道不算宽阔,士兵只能三三分队,挨个与康纳短兵相接。三把武器,无论是同时劈下,又或是分段攻击,那柄凌厉却又神出鬼没的利斧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格挡或打偏,而康纳本人身体强壮的宛如一旁破碎的攻击者一般,肩撞与拳击总能让被攻击的士兵瞬间失去战斗力。
“他是怪物么?”查尔斯看着一边倒的屠杀,从一开始的狠辣逐渐有些恐惧。康纳在士兵群中灵活的腾挪辗转,却又总能抓住时机狠狠地撞击敌人。手中的短斧如死神的利刃一般,只要挥动,就是一阵血光。而另一只手上,无论是短剑,长刀,还是军工连弩,都在康纳的手上发挥出最强的攻势——无所不用,无所不能。
康纳一身白袍之上,已被鲜血染红。而兜帽之下冷漠的脸庞,在那些士兵眼中组建变成无双的厉鬼。
怪物!平日之中训练有素的士兵眼中,不自觉的染上名为恐惧的色彩。绝望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环绕,他们从一开始的必胜之心逐渐开始转变,他们在血泊之中,不断的冲向康纳,也不断的质问着自己。与这种名为死神的怪物作战,真的能有任何的胜算么?
筋骨的断链,外骨骼过载的刺耳警告,斧刃劈在身骨上的声音。名为战争的序曲,就在这场审判之中逐渐被康纳奏响。然而他的眼睛里,没有狂热与愤怒,只有亘古不化的坚冰与冷漠。
当最后一个士兵带着绝望的眼神倒在地上时,康纳丢弃手上的一柄长刀。这时他似乎是心有所感一般,抬起头,视线穿过黑雾,与查尔斯双目对视。
当接触到康纳视线的一瞬间,一种灵魂上的撕裂与恐惧深深地埋在查尔斯的身体之中。那宛如恶鬼一般的身影,如同高悬在底特律上空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等待着审判的钟声。
“走。”查尔斯浑身瘫软,一旁的几个护卫也颤抖着搀扶着查尔斯的身体。查尔斯牙关剧烈的抖动,语气之中蕴含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快走,他是魔鬼,他是那帮守护者的后裔,快走,他来复仇了!”
几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向一旁的悬浮汽车,查尔斯冲向悬浮车,像是沙漠中看到绿洲一般,眼中发着光。“我要离开这,我要离开,只要离开这里,我就能调动源计划的那帮兵器,把这个魔鬼杀死,让我走,让我走!”
查尔斯嘶吼着爬入车中,不顾身后的幕僚和护卫的叫喊,快速发动车辆。“你们帮我拖延一下,就一会,放心,你们的家人都能获得最好的注射。放心吧。”查尔斯似乎在跟那些被他抛弃的人说着一般,又似乎在对着自己劝慰。
当悬浮车启动的时候,一柄高速旋转的手斧狠狠地劈入发动机,随着一声剧烈的声响,在查尔斯绝望的注视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车前。
康纳缓缓走到车门旁,弯腰拔下嵌入的手斧。他打开车门,伸出手掐住查尔斯的喉咙,将他拖出车子。康纳将查尔斯举在六楼的高空,查尔斯悬空的脚下就是流光彩溢的不夜街。那是他这个“辛劳”的城主,最喜欢的且自豪的街道。而如今,这条街道上,布满了他的手下的遗骸,而过是要康纳松手,这条街道上,就是查尔斯的埋骨地。
“交出圣器。”康纳低沉的呻吟出现在查尔斯的耳边,查尔斯看着康纳,惨然一笑:“放弃吧,金苹果已经被带走了,你们守护者一族也灭绝了。没人能阻挡他们研究众神了,你能杀死我,杀死我的卫队,那你能杀死成千上万个比我的卫队还强悍的军团么?”
“让我活,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我知道你不要金钱和名声。我告诉你情报,所有的情报,圣殿骑士他们在研究的项目我都告诉你,求求你,让我活下去。”说到这里,查尔斯眼中重弄满了哀求。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底特律,工厂,巨塔,你要我的妻子我也可以给你,她很漂亮的,她被我改过基因,想要什么样子都可以,我都给你,都给你……”
查尔斯看着康纳,话语音量逐渐消失。那眼睛之中广袤的湖泊之下,沸腾的涌动着无数的湍流。查尔斯突然想不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你一个人给不了。”康纳拖着查尔斯的衣襟,将他拖下高楼。“你给不了,那个上校也给不了,就连总统都给不了。”
血海之中,查尔斯的脸上涕泪纵横,他呜咽着说着哀求的话语。然而康纳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说道:
“我想要黑雾消散,我想要金苹果永远被埋葬,我想要新联邦中,没有第三类人这个称呼。”
刺耳的贝斯声音逐渐散却,一旁的酒楼之中传出优雅的第三交响曲,仿佛方才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合唱团中,一个小小的乐器发出不合的声音一般。
“我想要所有人可以在大街上随意谈论自由,我想让那些孩子可以在学校之中学习本就属于他们的知识。我想要金钱不再是衡量一个人一切的标准,我想要一切表面上冠冕堂皇,背地里恶事做尽的上位者们得到应有的审判。”
查尔斯的身体被扔到方才康纳所站在的天平街上,狰狞的面容与人们在报纸上看到的仪表堂堂的市长既然不同。康纳看着有些惊恐的人群,对着查尔斯说道:“我想让法典上的文字,成为真正的法律”
“查尔斯·特朗图尔,现在我将对你进行审判!”康纳看着惊疑的人群,高声喊道:“我,康纳·肯维,在此以法律的名义对你进行审判!”
“你的罪名包括,贪污工人的保险金,收取工厂主的贿赂,降低童工的标准。非法改造他人基因,囚禁妇女供你淫乐。贩卖人口,交易毒品。在没有任何证明的情况下,动用私兵屠杀印第安居住区。”
康纳声如洪钟,眼中燃烧烈火。
“数罪并罚,根据法律条文,判处,死刑!”
斧落,查尔斯不敢置信的神情永远的定格在他掉落的脑袋上。
然而人群之中,没有人敢去欢呼与怒吼。他们只是害怕的看着身披血衣,宛如厉鬼一般的康纳,人群,鸦雀无声。
康纳却没有在意,他环顾人群,他能注意到的是,一些人的脸上除了害怕之外,隐藏着他们自己都为发掘的色彩——自由。
“没见过自由,又怎么会知道眼前的景色叫做什么?”
康纳轻声呢喃,他抬头看着空中盘旋的雄鹰,轻声叹息,转身便要离开这里。
他穿过人群,所到之处,人们都低着头让出道路。然而在人群的尽头,一个幼小的身体出现在了夕阳之下,方才那个女孩,有些闪躲,又有些好奇的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充斥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的男人。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康纳眼中的寒冷,只有这个女孩,眼中倒映的,却是一道温暖的阳光。
她的父母连忙将她抱走,康纳侧过头看着女孩,想了想,努力的扯出一个比刚才柔和一些的笑容。
不算好看,还是一如既往的僵硬。可女孩看到这个笑容,却灿烂的冲着康纳回了一个微笑。
康纳转过头,挥了挥手。似乎与女孩告别,也似乎向着这个即将日落的城市告别。
“法庭结束,罪人已被惩罚。”康安站在巨塔之下,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与早上相同的礼仪。这个礼仪,在他的种族之中,是执行审判之后,对法律的尊重。
“陪审人,人民。”